“要是你的心爱之物被毁掉了,你又会怎么样?”百里长卿接着发问,浮着一层茶色的黑瞳直直地盯着元竹的眼睛。
元竹的杏眸里措不及防地闯入百里长卿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打鼓,“竹儿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说,是竹儿错了——”
她温顺地低下了头去,原本快炸的毛都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可妄生师弟又是犯了什么错?”才温顺一秒,她就又不怕死地开了口。
百里长卿直起腰板,抬头望向勾栏处,缓缓地道:“你说你犯了这个事情,他和你又是同在,他能够少了挨骂吗?带你闯入在前,看见你这般却不出手阻拦在后。从一个徒弟而言,他是该罚。”
“但是,主罪在我。那归君——”元竹说到一半,百里长卿横她一眼,立刻打断她,嘱咐道:“在外人面前切忌不可叫他原本的名字,你和我一同叫他果果便好。或者是弄云——”
“为什么?”
“早些年的事情,竹儿你不必多问。问多无益。”百里长卿的语气渐渐地生硬起来,连带着他柔和的轮廓都多了分刀刻的肃正,一抛先前的慵懒形象。
“好吧——”元竹本就不想多聊太多,到底她来到这长生山还是为了速成仙的丹药秘籍。
这里的人和事,她也不想牵扯太多,怕自己真的涉入深了,会被杀鹤灭口。
这种风险她可不想冒,她还要长命地活着呢……
思虑一瞬,元竹怏怏地打住这个话题,继续问道:“竹儿想问,那果果为何要主罚妄生师弟?阿伯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竹儿做错了事,理当挨罚。怎能光让妄生师弟一个人独自挨鞭子呢?”
百里长卿戳了戳元竹的脑袋瓜子,无奈地摇头,“说你傻,你还蠢上了。本尊倒还从来没听过要主动受罚的,竹儿你倒是清奇别类得很。你是本尊的徒弟,这点小事要罚自然要由本尊亲自罚,他夏果果又是哪里插地了手?本尊的人可没那么好动——”
“你且记着,无论以后谁找你毛病,你都要先来找本尊。本尊帮你扛,自然……竹儿,你要是有朝一日真的犯了什么大错的话,本尊也不会轻易饶你。”
“今日之事,你不曾知晓,本尊可以不罚你。但万物自有法度,你以后切莫再任意行事即可。”
“竹儿知道了,谢谢师尊不罚之恩。还请师尊帮着妄生师弟在弄云神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让妄生师弟少受惩罚。他也是新来的,大抵不明白规矩……就和竹儿一样——”元竹嘴上抹了蜜,津津道。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果果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寂寞了数万年,又是难得收一个徒弟,想必是这个弟子还有什么能够入了他的眼,他应不会大剜血肉。”
二人说话间,一道悲悲戚戚,如泣如诉的乐声缠绵着秋日凉风飘到了两人的耳中。
百里长卿眼皮子掀了掀,朝着花园的另一角落望去。
四季花园一角,白衣玉立,有花落肩头,而人却不知。
“师尊——”元竹拉了拉百里长卿的袖子,心虚地劝他快离开,“我们还是走吧,弄云神尊来了。”
她先前无知纯良,一心好奇误闯了这四季花园,初逢了夏果果,二人交谈倒是乐得、熟络得很。
只是现下她犯下这事儿,不小心毁了他用神力滋养的四季花园,她是觉得丢脸丢得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只得拉着百里长卿快快离开。
也亏着她妖力低微,这园中梨树最少。
她也只能将这几棵梨树变了颜色,而不能将其他的花朵变色。
例如寥寥的梅花依然长开……梅花少,花朵小,在这一众花中,毫不扎眼,是一眼便能忽略掉的存在。
所以,方才她和师尊在春华屋顶往下俯观时,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夹杂在各色花丛中的白梅。
百里长卿挥挥右手,淡淡地说了句:“无妨。本尊施了个隐身术,果果他法力比本尊低,看不见我们。你不必担忧——”
但是,她一只刚犯事儿的丹顶鹤——呆在这里,委实是尴尬得很,尴尬得很……
就像海鸥妖说得那样,轻薄人家姑娘还不要脸地去扒窗户。
不对不对,她才没有扒窗户呢——
她是不要脸皮地看,听。
“竹儿,你能听出果果所吹是何曲子吗?”百里长卿问。
元竹歪头,不确定地猜道:“是用埙吹的——什么曲子?竹儿一直栖身在鹤族,不曾认得什么曲子。我阿伯常说那些都是靡靡之音,也不让我多接触。不过,这曲子……听起来有点悲伤呢——”
离得有点小远,他们又是从侧面看的,视线难免受阻不全。
百里长卿点点头,“是了,《折柳曲》何不悲伤?只不过,果果所吹奏的乐器非吹埙而是陶笛。”
“陶笛?那是什么东西?用陶做的笛子吗?”
“差不多。”百里长卿将远看着夏果果的目光收回,放置于元竹的身上,“果果常在夜里吹笛,以此来缅怀曾经。这笛声音小,你今日倒是有这耳福了。毕竟敢靠近春华宫后花园的人可是不多——”
“哦,这样啊——那如此说来,倒是竹儿有幸了。有幸听得这天上一曲。”元竹笑嘻嘻地回道。
百里长卿听元竹这般赞美,心中略有不快,淡眉眉尾上扬,道:“本尊也尚会点音律,不如改天竹儿也亲自听本尊一曲?顺便再与本尊合鸣。竹儿你会弹古筝吗?”
“不会。”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会弹古琴吗?”
“不会。”她语调轻快,听起来还很高兴。
“笛子可曾学过?”
“竹儿身在鹤族,鹤族避世,不曾学过种种乐器。”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以上的话。
百里长卿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本尊乏了,一会儿出了这春华宫。你且自行离去吧——”百里长卿的勃勃兴致弹指间化为一撮草木灰,飘散在空气里。
正在两人想要离开时,夏果果的笛声也乍然停住。
只见一道尖锐的白光划过,一道白纸与百里长卿擦脸而过,直冲元竹的发髻上。
百里长卿快速侧身,大手一挥,风起刮落白纸。
夏果果收起陶笛,目光冷冽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