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地狱中,一名还需要在这里受刑90年的鬼属从鬼差的束缚中逃脱,在一片辽无边际的骨山血池组成的丘陵间奔跑,双臂伸展,失去表皮保护的血肉任意飞溅,也为身后追赶的鬼差提供路径指引。
“大赦!新帝登基,体恤狱中艰辛,要为我们这些可怜人减刑了!新帝万岁!大赦万岁!”
没错,万年才来一回,冥界新帝登基。
在更无情、更冷酷的掌控之下,鬼差们要比以前堵上十倍不止的努力才能继续留在冥界,期望有朝一日能以人的身份重回大地,如愿以偿。
鹰差看了眼天空上闪耀的血色星辰,咻地一声冲到仍在边喊“自由”边跑的鬼属身后。
“自古以来,无论大小皇帝王上登基都会对罪犯予以大赦,我只是杀了几个人而已,我肯定也能得到大赦的,你凭什么还要将我绑起来!”
血肉之躯被路面上被磨得尖锐的骨头刺入其中,比双刀插在琵琶骨上更让人疼痛难耐,自称只是杀了几个人的鬼属被痛苦折磨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要挣脱挣脱不得、要在被拖拽而行的情况下坐起身也无法做到,疼得直嚷嚷。
“看来你还剩挺多力气的,我本想省点力气给下一个的,看来是不行了。”
“愚蠢的人,我都说了,新帝登基是要大赦的,你去看看公告不就知道了!”
“老爷爷,别以为你一生没有被揭示罪行就离世是一种幸运,你这一路上都是我跟着的我还不清楚,你服刑都超过两百年了,这剥皮地狱90年以后我们还有很漫长的一条路要走。
新帝登基都将近一年的时间了,你看和你同期进来的是不是少了几个?你以为他们去哪里了?”
“冥帝给他们免了刑法?为什么?!”
鬼差只笑不语,锁魂鞭的一边绑在老人血肉模糊的手腕骨上,一边绕了两圈牵在他半鹰爪半人臂的手腕上,两人走在两侧骨山中间狭小的窄道上,不时有混着血肉的黏着物从空中摔落砸在老人的身体上,老人习以为然,并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
“所以是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们能得到赦免,我却不能呢?!”
“老爷爷,你在这里待了有将近十年了,知道这窄道里落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吗?”
“……”
老人不答,脑中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和他同期来到冥界的恶魔们能比他先得到赦免的原因。
“我也只是恰巧被你们抓到把柄而已,多少杀了更多人的不是都好好的,那些女人有哪一个不是该死的!”
“落在你身上的是女人身上的排泄物,在你那个年代,你们称为‘月事’,这东西放时间长了腥臭味浓,因为她们每个月将这些东西排出来的时候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不过,你跟我都是闻不出来的吧,身处在垃圾堆里又怎么会觉得臭、又怎么会觉得自己也是垃圾呢?”
“哼,我才不信!”
“信不信决定权在你,是不是决定权在天。”
上空,一只同样半人半鹰模样的鬼差扑闪着翅膀飞落在两人前方不远处,手中拿着一个黑底金纹的卷轴。
“请停步,此乃冥帝谕令,听旨。”
两人双膝跪地,垂头。
“鹰差十四所辖鬼属,下狱多年仍心无悔意,命即刻,灰飞烟灭。”
“啊?为什么?!我还要投胎的,我还要回去!”
老人颤抖着站起身要逃跑,宣旨的鹰差和十四都没有抬起眼皮看他,十四松开手中抓着的锁魂鞭,老人的身体被锁魂鞭上骤起的蓝火点燃,在痛呼声发出之前已变为灰烬。
“命鹰差十四,即刻起到寻龙街赴任,护帝妻周全。”
“十四遵命。”
……
寻龙街街头,守街的阴差们知道有新的阴差要来了,摩拳擦掌,要与新团队成员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护卫誓言。
阴风骤起,大家看清了阴风中现身的是鹰差而不是普通“阴差”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什么嘛,派只鹰过来干什么,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也配过来瞻仰帝妻的灵气吗?”
“小的名唤十四,听从各位大人差遣。”
阴差中为首的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娃娃脸鬼属,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披肩,面上虽说毫无血色,嘴唇上却是血红血红的,怪吓人。见新来的鹰差十四在听见其他阴差的抱怨后并没有动怒,向他解释道。
“这里虽说是冥界阴差们最眼红的地方,但也是阴差牺牲率最高的地方。
帝妻灵力虽不及冥帝十万分之一,但在人界乃至各界都是一块万年不可得的唐僧肉,各种妖魔鬼怪时常来袭,时有阴差来不及给帝妻挡枪就已身灭,我们每个人日日时时都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精神,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小命不保。
自然,他们希望和自己一同作战的是灵力高强、罪孽较浅的阴差,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十四明白。”
“哈,你来得也真准时,今日乃七月十四,帝妻有参观百鬼夜行的打算,你跟身护卫吧。
帝妻仁善且灵力高强,一般情况下不需要我们出手,在危险的时候她也会帮我们护住魂魄,以免真的灰飞烟灭了,不用太担心。”
另一边,祈愿房内,祈愿从梦中惊醒,泪渍满面,轻咳。
窗边一位身穿暗红长袍的男人收回仰视长街上护卫的阴差们的视线,手指了一下她身边躺着的热水袋。
“谢谢了,正想去换壶热水呢。”
“你要真想谢谢我就不要老是去瞎折腾自己,这人界还是盛夏的时候,你还抱着个热水袋暖身子,等会儿还要在至阴至暗的时候出门参加百鬼夜行,你是想快点过去见他,也不见得他会接见你。”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祈愿转过身去将泪渍擦净,注意到玉戒中银龙双眼的颜色变得与屠维衣服颜色一致,“最近神界的人改变主意,能让魔属随便出入人界了?”
“我可是魔界与人界交好的使者,多亏了那白发老头,不然我每次还得请你入境,多麻烦。”
“嗯,你说的话都得打个折扣,别是伤害了无辜的人就好。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我记得鬼王那黑乎乎的东西粘你身上的时候你露出痛苦的神情了,会不会是什么厉害的招数?”
“你也会说时间过去一年了,如果真的是厉害的招数,我坟头草都该几尺高了吧?”
“哈哈哈哈,”祈愿吓得前仰后翻,险些将床顶上吊着的夜明珠也给震了下来,“还不是因为我信任你。”
“啧。魔界子民历来信奉生死淘汰,要保持现有的一切必须通过比拼,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就等于没有伤了。
魔帝依旧对你很感兴趣,你何苦留在这里承担那么多重担。如果他还记得对你的感情,无论是要杀死你还是要拥抱你,早就过来找你了。
哪个相公会晾着自家妻子不找,整天整夜埋首在公干上,别把‘帝妻’这么个头衔放在心上了。”
“行了,我自有分寸,我还要换身衣服去参加百鬼夜行呢。”
……
七月十四,阴阳交混,是现实与虚幻相融,最让人容易深陷沼泽的日子。
入夜时,家中有家人供奉的鬼属会首先通关,通过跟着自家香烟的轨迹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
没有家人供奉的孤魂在最后通关,有的会回到ta离开人世的地方徘徊,有的会参与到其他鬼属、妖属组成的列队中,前行、前行,一直到达每年都有所不同的目的地。
或是畅饮大妖树新酿的蜜酒、或是接受卖茶婆一壶舒心的暖茶、或是得到阴帅的快速投胎通关卡。
祈愿走在百鬼队列之中,多亏循棠教授给她的隐藏术,她隐去了自己的灵力与气息,在其他孤魂和小妖的眼中她只是毫无特别之处的同类,不需要其他特别的粉妆。
“今年队列的终点,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呢?好期待啊。”
“对啊,我都排队投胎好多年了,如果今天有阴帅过来派发快速投胎通关卡就好了。”
“拉倒吧,那都是去年重阳节发生的事情,新帝登基新意思,怎么可能每年都搞呢!”
“这位美女,看着你脸色不错,刚死没多久吧,你希望得到什么?”
祈愿无故被拉入讨论的小组,愣了半天。
“想见到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把我忘掉了。”
“咦惹,大家拍的都是恐怖片,咋的你身上有种爱情片的赶脚?”
“看到了看到了,你们快看!大树底下!”
不仅是想拿到快速投胎通关卡的鬼属大喊,队列的前半截人群也哗声四起,大家都踮着脚尖往前往前。
祈愿本来个子就不高,在人人踮脚往前靠拢的时候生怕被挤上了,只能一直后退,渐渐地就回到队伍的最后头,只剩她只身一人了。
巨型绒花树下,一位白发男子撑额侧躺,肤如凝脂,眉如翔翼,闭眼时眼部线条斜着要与长眉相接,睁眼时是冷冽的丹凤眼,看上去与四处闪着柔和红光的绒花树一点也不相关。
“好美啊!”
人群中此起彼伏,几乎每人都在发出感叹。
祈愿站在最后头当然是什么也不知,在听说今年百鬼夜行的赏赐是黄粱美梦酒后更是兴趣全无,随手捡起一朵落在路边的绒花就往回走。
“这位夫人,今年派发黄粱美梦酒,这可是千年第一回,怎么不过去领一份呢?”
“只怕美梦醒来过后越加心碎,我又不爱喝酒,还是不了吧。”
“做一场美梦而已,怎么会心碎呢?我家有娘子,我希望拿一份回去给她喝了。”
刚开始,祈愿还以为这与他同样离开百鬼夜行队列的男子是近期离世的亡魂,直到听见“娘子”二字,被这个面上戴了蛇纹面具的男子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娘子”这样的称呼方式可不是近代人使用的,能够存活上百年并且对其他人没有怨气的鬼属是有可能存在的吗?
好家伙,在这样的时候都给她遇上坏人了。
“娘子……你是什么时候的人了?”
“只有放开她,我才有可能再次与她重逢。这话我跟她说过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
两人同行,其中一个脚步声较重的先停了下来。
祈愿警惕地观察同行者的外貌,气息、味道、声音都与夏可完全不像,这人不是夏可,又是从哪里得知只有她和夏可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的!
“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我家娘子几乎夜夜噩梦,我心如刀绞。这回我回家,将黄粱美梦酒献给她喝上一杯,她欢喜了,说不定就肯原谅我了呢?”
“你是谁。”
“啊!是小生冒昧了,再次向娘子介绍一番。”
戴着蛇纹面具的男人解开面具,白发、肤白如玉、一双丹凤眼中不时闪过绿光、唇红齿白,纤长的手中捧着一束红毛绒花、拎着两个刻有“姜”字的小葫芦。
气息、味道、声音在面具的解封后恢复如常,让人瞬间泪堤崩决。
“小生今年两千余岁,在冥界任冥帝一职,与娘子喜结良缘于千年之前,育有子女近百人。前阵子是小生大病一场,在以为没有任何解药的情况下,自悲自伤,离开了娘子,让娘子心焦了,小生罪该万死。”
“然后呢?现在病就好了?”
“尚未,此病天地间十分普遍,至今却仍没有人能找到解药。小生曾经以为所爱之人即是解药,欲一死方休,却不曾想,临死之际才悟出了一个道理。
娘子非解药,续命药也,不得禁锢、不得奢求、不得离。
在这合欢花盛放之际,娘子,你可愿意原谅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