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世用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书卷,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了一眼,“第九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皂隶”,正是要查找的那本书,便将手稿递给了朱辉。
朱辉拿到上元县令近前,双手呈上,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县老爷过目。”
县令捋着胡须看了几眼,蝇头小楷赫然写道:感郎耽夙爱,着意守香奁;岁月多忘远,情综任久淹;于飞期燕燕,比翼誓鹣鹣;细数从前意,时时屈指尖。
“大胆狂徒,写出如此有伤风化之物,给我带回县衙,先打五十大板!”县令高声叫道。
趴在地上的杨公子微微的抬起头,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你敢动小爷一指头!”
“继续搜查。”朱辉说着,便带着史世用及领众衙役们冲进了杨公子的卧房,一大包书稿和一本装订成册的正摆在书案之上。
朱辉和史世用对笑了一眼,衙役们把证物打好了包,一起回到门房,交给了县令。
县令一看“人赃俱获”,马上来了精神,叫道:“把钱庄的人全都抓到县衙去,把店铺给我封了。”
于是,衙役们又精神饱满的行动了起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钱庄后院弄得鸡飞狗跳,丫鬟、伙计们全都被从被窝里提溜了起来;李账房半裸着身子,和那两个翠花楼的窑姐也全都抱着头,也都被赶进了院子里。
见上元县令底气十足,杨公子知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也不再嚷嚷了。
李账房刚才到巡抚衙门击鼓撞钟,告知巡抚衙门值班的班头,兴记钱庄出了忤逆大案,东厂的黄炳文已经前去查抄,奉黄炳文之命前来通知海大老爷的。
海瑞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地召集手下人,还没等海瑞集合完毕,李账房就偷偷的跑回了杨记钱庄,按黄炳文的吩咐,享用那两个窑姐去了,刚刚巫山*一番,突然被上元县抓起来了,而黄炳文却没有回来,惶恐不安的也不敢吭声,心想:完了,肯定是庞尚鹏和海瑞联手把黄炳文逮起来了!
把杨记钱庄的人全都上了绑,穿成了一串,在衙役们的押送下,众人返回了上元县衙。
杨记钱庄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铁牛手下的那些地痞无赖,报告了铁牛,铁牛想派人去通知黄炳文,却被巡抚衙门的差役和陈千户手下的校尉们拦住了,急得铁牛在外面团团转。
不得已,铁牛派人在外面大声喊叫:“杨记钱庄出事啦……”
“上元县把杨记钱庄给抄啦……”
“人都被带去县衙啦……”
……
喊叫声惊动了正在和海瑞对峙的黄炳文,见海瑞和庞尚鹏都坐在那闭目养神、稳如泰山,黄炳文知道坏了,也许庞尚鹏早有防备,把那些书烧了也没准,急忙又跑去书房,问道:“找到了吗?”
番役们一个个都忙得满头大汗,有人答道:“黄大人,这里的书太多了,马上就完、马上就完……”
此时,黄炳文已经意识到不可能再有收获了,还不知上元县令为什么查封了杨记钱庄,焦急地叫道:“全都出来吧,跟我前往上元县衙办案。”
众番役们全都撤了出来,杨捕头等人也跟着出来了。
回到了兴记钱庄的店铺,黄炳文给海瑞施礼,说道:“海大人,没想到反贼居然如此狡猾,那些反书也许被他们转移了地方,下官先把庞掌柜带走,还需海大人配合下官继续侦缉,定要把这忤逆大案侦破。”
海瑞自然知道黄炳文的意图,瞪着眼站了起来,把桌子一怕,怒道:“大胆妄为!”
在一身正气的海瑞面前,黄炳文还不敢造次,况且黄锦也一再叮嘱不要和海瑞明斗,只是因为信心十足,才弄巧成拙,只好陪着笑说道:“是末将办事不利,给海大人添麻烦了,卑职有确切的证人,能够证明庞尚鹏私藏yin书、反书,因此,下官需要把他带回去和证人对质。”
“胡说八道!庞掌柜进士出身,乃孔门圣贤弟子,前朝三品大理寺卿,为人刚直不阿,虽丢官罢职,仍在为朝廷效力!你的证人如需和庞掌柜对质的话,明日到巡抚衙门的公堂来吧。”海瑞掷地有声地答道。
“外官不得干预东厂办案!”番役的头高声叫道。
海瑞觉得和东厂的这些爪牙答话有*份,也知道和东厂的这些混蛋们斗不出什么结果,装着没有听见,便不再理他们,叫道:“杨捕头,把庞尚鹏带往巡抚衙门关押,留下官差封闭钱庄,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黄炳文继续陪着笑脸,说道:“海大人,卑职尊您是当朝的国柱,百姓心中的青天,让庞掌柜明日和证人在巡抚衙门对质没有问题,只是,这些弟兄们全都是厂公手下的亲兵,卑职也无权约束他们呀。”
海瑞拦住那群番役们的面前,怒目而视……
那群番役们跃跃欲试,却发现巡抚衙门的一大群差役们也都进来了,便都朝黄炳文看去……
黄炳文知道一旦动起手来,就不是小事,况且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杨捕头带着庞尚鹏走了,才领着手下人悻悻的出了钱庄。
陈千户也过来了,问道:“海大人、黄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千户辛苦了,没你们什么事,早点回家歇息去吧。”海瑞答道。
黄炳文已经顾不上这一头了,带着人急匆匆的返回了王府巷,到了杨记钱庄门口,看见有几个上元县的差役正在和几个人推推嚷嚷的,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把那些狗差役们给我赶出去!”
番役们都憋着一肚子火,手执杀威棒冲了过来,还没等动手,上元县的那伙差役就全都跑了。
铁牛慌慌张张地到了黄炳文身旁,问道:“黄大人,上元县把我们的人全都抓走了,现在怎么办?”
黄炳文简直不敢相信,怒道:“上元县令好大的胆子!我问你,咱们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我也不知……”铁牛懦懦地答道。
黄炳文上了马,拔出佩刀一挥,叫道:“兵发上元县衙,问问这个七品狗官到底怎么回事!”
上元县衙门内外灯火通明,县令高坐在公堂之上,左边站着朱辉,右边立着史世用。
县令捋着胡须,翻动着那些书稿,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李账房到现在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想这小小的县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跟东厂作对呢?
上元县令自持有巡抚海瑞给他做主,又有锦衣卫总旗主理办案,自然心中有底,升堂半个时辰了,也不审、也不问,似乎在等待什么……
李账房在地下跪了半天啦,看着立而不跪的杨公子,又抬起头看了看县令,见他书中的纸卷,和庞尚鹏书房里的那些散乱的书稿有几分相似,又见他读着的时候,面露喜悦之色,仔细一想,立刻吓得浑身筛糠,往前爬了几步,对着杨公子的腿弯就是两拳。
杨公子可能也站累了,以为是衙役让他跪下,两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
转身一看是李账房把自己弄跪下了,杨公子怒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动我?”
李账房又紧爬了两步,趴在耳边低声问道:“我出门的时候碰见你,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杨公子根本就不在乎,高声答道:“你管得着吗?我借来的书,正被堂上的那个狗官欣赏呢,看来,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哈哈、哈哈……”
杨公子笑着又站了起来,上元县令本想拍拍惊堂木,让他跪下,低头一看台案上的书稿,正好翻到了“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李瓶儿迎奸赴会”,便将惊堂木轻轻的放了下来,摇头晃脑的在心中念了起来: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咏白头。
见下面又肃静了下来,上元县令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说道:嗯,不让文君咏白头,倒也有情有义……
这时,公堂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县令知道海瑞来了,便急忙丢下手中的书稿,跑出公堂前去迎接,到了门口却愣住了,只见怒气冲冲的黄炳文一身东厂官服,身后跟着一群东厂的番役,要硬闯公堂,立刻吓得浑身发抖,目瞪口呆……
朱辉也急忙冲了出来,拔出绣春刀拦住了黄炳文。
黄炳文哈哈大笑,叫道:“无知的小儿,给我闪开,不要妨碍东厂办案,要不然,俺就上书成国公老王爷,罢了你的职。”
“奉应天巡抚海大人之命,卑职主理上元县文字狱一案,请黄大人不得干预。”朱辉不卑不亢地答道。
黄炳文退后了一步,也拔出了佩刀,朝两边的番役们做了个手势,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文字狱?放屁!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在我大明朝出现这样的反书和yin书,你这黄口小儿居然口口声声的文字狱?我看你与写书的忤逆之徒同罪,给我拿下,交给成国公老王爷管教!”
朱辉和黄炳文同时持刀相向,兵刃的碰撞声当当作响……
上元县令吓得浑身筛糠,躲在一旁都快哭出来了,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威武”声……
“应天巡抚海老爷驾到!”
黄炳文一哆嗦,朱辉占了上风,想起了清扬横尸街头的惨状,绣春刀直指黄炳文的咽喉而来。
番役们以为朱辉不敢动真格的,把朱辉围了起来,有人嘲笑道:“黄毛小儿居然如此无礼,快回家问问黄大人是谁?”
朱辉怒从心头起,准备一刀结束了这狗贼的性命,史世用一看不好,杀了黄炳文的话,朱辉也很危险,冲上前来一把将朱辉拉了回去。
这时,海瑞也到了县衙的公堂门口了,两旁的衙役们闪出一条道来。
海瑞看见了朱辉和黄炳文剑拔弩张,迈方步踱到二人的面前,高声喝道:“你们二位锦衣卫,如此吵闹公堂、成何体统!”
黄炳文马上转了一副笑脸,躬身施礼,恭维道:“请海大人主持公道,请!”
朱辉和上元县令也过来拜见海瑞,礼毕,海瑞迈步走上了公堂,衙役们赶紧加了几把椅子,黄炳文和上元县令也都坐了下来。
海瑞当仁不让地坐在公堂之上,说道:“吴师爷,今日三堂会审,你做好呈堂记录,坐下吧。”
看了看堂案上的书稿,海瑞问道:“上元知县,先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上元县令明白这是明知故问,便把前后经过讲了一番,又走过来,把那一堆书稿和都整齐的摆好了,说道:“这些便是下官从杨记钱庄抄回来的有伤风化之书和被人举报的反书,请海大人过目。”
海瑞站起身来,把惊堂木狠狠地一拍,问道:“杨公子,这些被黄掌刑官指控的有伤风化之书和反书,都是从你的卧房抄出来的,现在无需多言,先打一百大板再说!”
立而不跪的杨公子这下傻眼了,本以为海瑞和黄炳文都来了,会放了自己,没想到不问青红皂白,先打板子,转身一看,如狼似虎的两个衙役已经举着板子过来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又往前爬了几步。
“海大人,青天海老爷饶命!”杨公子吓得没敢抬头,高声叫道。
见杨公子已经就范,海瑞坐下来,把手一摆,两个举着板子的衙役停住了。
“杨公子,本官知道你乃名门之后,名冠京师的风流才子,你写的这本有伤风化的书,叫什么名字啊?”海瑞心平气和地问道。
黄炳文知道这杨公子的秉性,最喜别人夸他的家世,更爱听叫他才子,听海瑞这么问,有些急了,也跟着说道:“杨公子,你只需要讲明那部书稿从哪里借来的,便就行了。”
杨公子本来就写过不少荒淫不羁的书,打内心来讲,根本不能和那本书相比,在庞尚鹏那儿看了一后晌,知道这书也没有造反之意,听庞尚鹏说也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想到书中写有什么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吴月娘、孙月娥等等一群女人,便没有理会黄炳文,露出一丝微笑,顺口答道:“没想到一本居然闹得满城风雨,让诸位大人如临大敌,呵呵,真是抬举小生了。”
黄炳文没料到杨公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居然还给书取了个名字,气得一跺脚,冲进了公堂内,把跪在地上的李账房给提溜了起来。
“这位就是庞尚鹏兴记钱庄的前任账房先生,你来说说那荒淫不羁的yin书和反书,到底都是谁写的?”黄炳文瞪着李账房高声问道。
李账房知道现在只能跟黄炳文站在一头了,硬着头皮答道:“就小人所知,那两本书都是庞尚鹏没事的时候写的。”
海瑞举起了,问道:“这本被人举报为反书的扉页上写有,作者为吴承恩,却又作何解释?”
“也许、也许,庞尚鹏私下起了个别号叫吴承恩,或者他是托吴承恩之名所作。”李账房答道。
海瑞大怒,把惊堂木狠狠地拍了几下,高声叫道:“传被告庞尚鹏。”
朱辉走出了公堂,过了一会,把庞尚鹏带进来了。
庞尚鹏有功名在身,在公堂无需下跪,上来对海瑞一拱手,点了点头,立在了一旁。
海瑞一指李账房,问道:“庞掌柜,这个人你可认识?”
庞尚鹏到了李账房近前,拿脚踢了他一下,答道:“本想等忙完这几天,请你回来做账房先生,没想到你如此忘恩负义,居然编造谎言,拿书中的人物影射太祖高皇帝,对我栽赃陷害,真是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
李账房自知没有退路了,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哭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无论如何不敢诬陷前东家,前东家庞掌柜虽然对俺恩重如山,可小人也不能看他让猴儿造反,恶毒的攻击朝廷,谩骂太祖爷啊,更何况,他还写了不少有伤风化的淫词滥调,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在小人面前显摆显摆,小人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见海瑞端坐在公堂上直点头,李账房又转身趴在庞尚鹏的脚下,磕了个头,哭道:“东家,您就招了吧,这不是小人俺的错,即便我不告你,你早晚也会被人揭发,要是小人能代你受过,愿意陪你一起认打认罚……”
庞尚鹏怎么也没想到,精明强干的李账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理睬他。
李账房趴在地上,高声呼道:“青天海老爷,小人给东家庞掌柜求个情……”
没等李账房说完,海瑞把惊堂木一拍,叫道:“传证人吴襄和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