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化把宁波的钱庄生意暂时关掉,留下张狗儿照顾宁波的和松江一带的生意,让他等着琉球国的马五,自己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在清明节后回到了日本国的平户城。
先回到家看了看,家中一切平安,陈元化放心了,又到教堂好好的祈祷了一番,才壮着胆子去见平户藩的藩主松浦隆信。
一路之上,在陈元化的感慨万千,在他的心目中,六朝金粉之地的南京,是他见过的商业最繁荣的城市,这里的最高长官应天巡抚海瑞,为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有海瑞坐镇应天府,就能保障商业的公平交易,而自己也没有王直、徐海等人那样的野心,如果将来在南京自主经商,必然如鱼得水……
春节期间,亲身经历了黄炳文大闹紫禁城午门之后,陈元化还以为他彻底完蛋了,怀着侥幸的心理,准备独霸南京的兴隆钱庄,将来再有松浦家财力上的支持,自己就能把南京的兴隆钱庄办好了,凭着自己的人脉关系,那些海上贸易商都会跟自己合作,哪怕和兴记钱庄公平竞争,也能日进斗金,比跟着林风海盗集团可是强上千倍、万倍……
没想到,天有不测之风云,二位松浦先生和自己都被黄炳文当成倭寇给抓了起来,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自己心目中的敌人——锦衣卫朱辉等人的鼎力相救,怕是已经死在了舟山岛,想到这,心中又不由得念道:愿主与我同在,阿门……
到了松浦隆信的家,陈元化被请进了一间茶室,松浦隆信已经在榻榻米上等着了。
陈元化进得门来,深鞠一躬,说道:“义子松浦元化拜见家督大人!”
“呵呵,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还正准备托人给你捎信呢。”松浦隆信笑着问道。
低头进了茶室,,又鞠一躬,与松浦隆信相对而坐,陈元化谨慎地答道:“家督大人,您也知道,我是被秋目浦的林风请回去的,林风在明朝那边的生意,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惦记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而我们是为了赚钱,本想借助林风的财力,和家督大人联手,做天下第一海商,无奈,林风现在生死未卜,我守在宁波也是干着急啊,有很多赚钱的机会,眼睁睁的从身边溜走了……”
松浦隆信端起一碟抹茶,说道:“请。”
陈元化也跟着喝了一碟,叹道:“如今大明海清河晏,朝廷开了海关,准民间贩东西二洋,应天巡抚海瑞大人,清正廉洁,和我还有一面之交,如今正是经商最好的时机!要是能借给我二百万两银子,我有一年的时间,就能翻一倍……”
松浦隆信点了点头,讲道:“听说信昌和信盛都跟你去过南京了,不知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如今堺町的商人,暗中都听从尾张国织田信长的摆布,织田信长以天下布武的大义名分,正在讨伐松永久秀和三好氏一族,准备上洛,拥立足利义昭为将军,那信长年轻气盛,声威如日中天,又喜欢穷奢极欲,以瓷器茶具赏赐功臣,上行下效,你们设法从大明的官窑多买一些回来,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陈元化不敢隐瞒那两位松浦先生都被当成了倭寇,如今羁押在应天府,哆哆嗦嗦地从榻榻米上往前爬了几步,伏地叩首,答道:“信昌和信盛在南京被人诬为海盗,如今被应天巡抚海瑞大人暂时圈禁在巡抚衙门,等儿臣回去,一定请海瑞把他们释放……”
松浦隆信把眼一瞪,厉声喝道:“海瑞如此无礼!你还夸他清正廉明!哼,气死我了。”
“这不关海大人的事,是有奸臣陷害,这个奸臣也是海大人的敌人,明朝的政局十分诡秘,海大人拿这奸臣也没有办法,据我所知,这实际上是海大人把信昌和信盛保护起来了,等我回到南京后,我要杀掉这个奸臣!请海大人释放信昌和信盛。”陈元化解释道。
松浦隆信平息了一下怒火,问道:“那你这次回来到底有何事?”
“我需要二百万两银子,等我杀掉那个奸臣之后,我要在南京开设一家钱庄。”接着,陈元化又把钱庄的经营方式,给松浦隆信介绍了一番。
松浦隆信咧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的听了兴记钱庄的经营模式,叹道:“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不过,只有太平盛世,才能干做这样的生意。”
“请家督大人先支持我一百万两银子,等这些银子周转开了,您再准备一百万两,希望将来咱们一年能赚上一倍。”陈元化自信地讲道。
“听你所言,兴记钱庄做官府的垫款生意,没有风险;但你却是给那些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垫款,他们经常会遇到海盗和台风,风险巨大,如何规避?”松浦隆信问道。
陈元化答道:“家督大人说的极是,我和一些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聊过,他们每次出海之前,我可以要求他们在我这儿买一份保险,如果他们一切平安,买这份保险的钱就归我们了;要是他们遇到了海难,我按他购买的保险金额,可以十倍、甚至百倍,赔偿给他们的家属。这样的话,他们出海,心里也踏实了,毕竟谁也不愿意遇海难,所以,我们又能多赚一笔。”
“嗯,不错,这是你想出的主意吗?”松浦隆信有些不信的问道。
陈元化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答道:“这是曾经居住在伊岐岛的尼德兰人传教士马克先生给我的,他们的先祖曾经有一部‘罗地安海商法’,就是这么处理海难的。”
“好吧,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给你银子,等你救出了信昌和信盛,我还要听听他们的见解,你马上回南京吧。”松浦隆信冷冷地说道。
也许知道会是这个结局,陈元化辞别松浦隆信,回到家中拿出了一些银子,找了四个曾经在秋目浦跟着林一官做过海盗的野武士,带着他们于五月初又回到了南京。
先托人到巡抚衙门打听一番,得知海瑞去了松江府,那二位松浦先生已经从大狱内放出来了,不知被软禁在哪里,但陈元化已经放心了。
于是,陈元化每天晚上都带着四个海盗,到翠花楼附近盯着,试图行刺黄炳文……
五月节的夜晚,秦淮河畔的金粉楼台、烟波画舫到处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汤景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够呛,趁着端午放了一天假,心里又痒痒了,到了天黑,便从家中悄悄的溜了出来,也来到了秦淮岸边的烟花柳巷、官楼画舫转悠了一圈……
那伙人劫持了张敏儿、吴莲和铁牛的母亲之后,正准备把她们先藏在翠花楼,等着黄炳文和铁牛的指令,也想趁机在翠花楼逍遥一晚。
翠花楼的后院门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陈元化知道,要是黄炳文来的话,肯定会从后门进去,围着翠花楼转了一圈之后,便躲在翠花楼的后门附近,等着黄炳文……
突然,陈元化发现翠花楼的后门来了一伙人,押解着三个女人,有个人上去砰砰砰的敲门了。
仔细一看那三个女人,陈元化却吓了一跳,其中一位肯定是张敏儿、另一个女孩子长得有点像吴襄,还有一个老太太,看她们的表情,应该是被劫持到这儿的……
“陈掌柜,你看那个女人,不就是秋目浦城主林一官的夫人、罗阿敏小姐吗?是什么人把她卖到了这种地方?”有一名海盗气愤地问道。
陈元化笑道:“我肯定,那不是林一官的夫人,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我们早就听说林一官大人和罗阿敏小姐下落不明,原来被人卖到了这里,你这个人混蛋!别忘了,你是林一官大人雇佣来的。”另一名海盗骂道。
还没等陈元化反应过来,另外两名海盗已经拔出了佩刀,冲了上去,对着那伙人便砍。
那伙人没想到在翠花楼门口会出事,没有一点防备,也根本不是这四名海盗的对手,还没有来得及啃一声,眨眼间,四名海盗手起刀落,那伙人颈上鲜血四溅,全都倒在了翠花楼的门口。
铁牛的母亲手疾眼快,把张敏儿和吴莲拉到了旁边,又伸开两只手捂着她们的嘴,低声说道:“闺女,千万别做声,咱们准备跑吧。”
这时,巷子里有人叫道:“不好,杀人啦!”
那四名海盗转回身,逢人便砍,小巷里本来就不多的行人,吓得都四处逃窜……
张敏儿等人浑身打着哆嗦,刚想逃跑,但是吓得腿都软了……
四个倭寇到张敏儿近前,深施一礼,说道:“罗阿敏小姐,让您受委屈了,请多多原谅!”
陈元化赶紧叫道:“还不快跑!”
汤景也在巷子口附近,听见有人喊巷子里杀人啦,也跟着人群跑到巷子口看热闹,却一眼看见了陈元化,还有张敏儿、吴莲和铁牛的母亲,大吃一惊,马上意识到织坊出事了,心中骂道:肯定是陈元化这王八蛋干的!
这时,翠花楼的后院里冲过来一大群手执长刀的壮汉,朝陈元化等人追了过来,陈元化身后的四个人,把汤景又吓了一跳,这些人分明就是真正的海盗!
四名海盗异常凶猛,立刻转身杀将过去……
汤景朝巷子里望去,看见他们对着巷子里不管是什么人,一阵胡乱砍杀,哀嚎声一片,直追到了翠花楼后门,那伙人逃回了翠花楼。
这时,巷子里除了这四个海盗,已经没有路人了,他们才转身往巷子外跑去。
汤景这会明白了,也许是翠花楼的人抓了张敏儿和吴莲,而这伙海盗一定是把张敏儿当成了罗阿敏,这才装着胆子,上前一把抓住了陈元化,叫道:“陈掌柜,别来无恙啊!”
张敏儿等人钻进了巷子口外看热闹的人群中跑了,陈元化正想去追赶,没想到汤景突然冒了出来,急忙摆脱汤景,答道:“汤大官人,赶紧去跟我把前面的那几个女人追回来。”
汤景笑呵呵的紧紧地拉住了陈元化,把他拉出了巷子口,躲开看热闹的人群,二人到了一颗大柳树下面……
四名海盗收起了弯刀,出了巷子口,很多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全都跑开了,四个人东张西望的看了半天,发现汤景和陈元化二人犹如决斗的公牛,死死地掐在了一起……
一名海盗问道:“你们在干什么?罗阿敏小姐呢?罗阿敏小姐呢?”
汤景往四处望了望,张敏儿等人早已没有了踪影,便松开了陈元化,用日本话笑道:“哈哈,谢谢你们啦!那位不是什么罗阿敏小姐,是我的织坊里的一个工人,不信的话,就好好的问问你们陈掌柜吧。”
陈元化气得够呛,知道官府的差役也许马上就该到了,说道:“汤大官人,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正好有生意要和你谈。”
汤景又笑道:“哈哈,陈掌柜,上次你帮我送回了月儿,这回你救了我的工人,等我有空了,一定前往宁波重谢!不过,今晚我还有事,先走啦。”
那四名海盗立刻把汤景围了起来,有人掏出短刀,威胁道:“跟我们走,要不然,我杀了你!”
这时,巷子里传来了官府衙役的吆喝声,陈元化知道今天肯定是等不到黄炳文了,没再理会汤景,迈开大步离开了这里。
汤景知道这伙海盗心狠手辣,只好乖乖的跟着陈元化他们走了……
与此同时,刘镖师和马镖师还站在马路中间,越想越不对劲,得知韩小玉前来找史世用和朱辉的,又听了小玉把发生在织坊和汤府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二位镖师知道上当了,后悔的要死,便告诉小玉,史世用他们三人刚刚去了狮子山。
由于担心史世用等人的安全,刘镖师和马镖师决定和小玉一起去找他们,路过鼓楼附近的时候,小玉想先去给何氏夫人报个信。
三人来到汤府门前,刚刚下了马,小玉就看见张敏儿、吴莲和铁牛的母亲连跑带颠的回来了……
小玉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喜从天降,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干娘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这时,婉兮已经把院门打开,请众人进了院子,把何氏夫人请来,在倒座房的客房内,众人听了张敏儿的叙述,大家不由得又替汤景担忧了起来……
“你们不要担心,听我家官人说过,陈元化一直想跟我们家合伙做生意,他不会伤害我家官人的,二位镖师,请赶紧到狮子山去找史班头吧,他们三个毕竟还都是孩子啊。”何氏夫人说道。
“那就赶紧走吧。”韩小玉赶忙站起身说道。
两位镖师相互看了一眼,刘镖师劝道:“这深更半夜的,小玉姑娘就不要去了……”
小玉已经迈出了房门,坚定地说道:“不要替我担心,也许我能帮上大忙的。”
婉兮跟了出来,说道:“妹妹,今天你留下看家,还是我去吧,今晚我要替妹妹报仇,一定要亲手杀了黄炳文这个狗贼!”
铁牛的母亲对张敏儿和吴莲安慰了几句,跟着何氏夫人一起出了倒座房,和何氏又低声商量了一会,说道:“你们不要争了,有我这个老太太去,比你们两个丫头管用。小玉,我的女儿,听娘的话,留在家里陪敏儿和莲儿,为娘要是不能劝动那个该死的铁牛,那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娘!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让您去冒险呢?”小玉着急地说道。
“小玉,你要是不听为娘的话,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前。”老太太坚定地答道。
何氏夫人朝小玉和二位镖师点了点头,二位镖师也能看得出来,这位辛劳一生的老太太,身子骨很结实,精神也很好,但还是有些担心。
“老夫人,您会骑马吗?”马镖师问道。
“呵呵,年轻的时候,百十斤的麻包,俺扛起来就走,再烈的马也能骑,一口气跑上数百里,也不成问题,你们不要担心。”老人自信地答道。
张敏儿和吴莲也都跟出来了,给老太太送行。
老太太很利索的就上了马,朝何氏夫人等人微笑着挥了挥手,何氏都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
等二位镖师也上了马,老太太高声叫道:“走吧!”
小玉、张敏儿和吴莲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母亲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