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写字台前,反扭着身子,抬眸不咸不淡地望着纪河,尽己所能地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纪河弓着腰,双臂撑在写字台边缘,微眯眸子凝着我,像在琢磨研究我。
毕竟,一向爱惜羽毛的我,主动示弱,求仇人帮忙写歌,已经够可疑了。
而且还是在收到林川忆赤裸裸的表白微信以后。
幼时在东京下町街度过的孤儿岁月,早已给了纪河无数教训,不仅让他领略到了生活的残酷,更赋予了他某种读心术般的敏锐洞察力。
在他放肆的眼睛下,我紧张得如同赤裸示人。
我怕,他轻而易举就看穿我竭力遮掩的心思。
但纪河好像并没发现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食指微曲,挑高我的下颏,扬唇浅笑:“求我。”
我冷汗虚浮地松了口气,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立刻如他所愿地使劲眨巴着眼睛,假笑撒娇:“求你了……老!公!”
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纪河却还不满意,拇指一旋,捏住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倾身凑在我唇畔,问:“这就是你的求?”
“不然呢?要我换上情侣裤衩吗?还是要我脱光了陪你睡?”
我毫无羞耻心地盯着纪河的嘴唇,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甚至可以预想到,纪河会马上点头说好,或者二话不说,直接动嘴。
但他只是收拢五指,扣紧我的两腮,晃拨浪鼓似地,来回摇着我的脑袋,嗤笑:“傻沫沫阿,你可真是人家的开心果。就你这副没发育好的小身板,值得我给你当枪手吗?要我帮你写歌,最好先学学怎么求人。我记得,你很会讲条件。”
说完,纪河便甩开我,飘出了阁楼。
我回神,本想追出去开条件。
结果刚站起来,从脚踝到膝盖漫开的痛,就害我腿软地跌坐了回去。
纪河现在真的是连演戏都要看心情了。
我疼得没忍住叫了一声,他都没回头,只停了一下,告诉我:“我有事要出门,晚饭你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本公主正愁没机会单独联络沅虹玮呢。
要想下好这盘棋,没有沅虹玮可不成。
看着纪河那台骚粉保时捷消失在楼下,我捡起案边的手机,拨通了电话:“沅律师,我上次约您谈的离婚官司,又有新眉目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替我查一下这台车今晚的去向。”
沅虹玮办事效率很高,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纪河在曹洛比酒店地下停车场的坐标和照片,就发了过来。
果然,亲自接纪河上楼的是颜洛。
也幸好是颜洛。
这盘棋,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就是颜洛。
拼命忍住立马将照片曝上网的冲动,我辗转反侧地捱到了纪河回家,仔细听着他进屋躺下。
直到周遭安静下来,我才一瘸一拐地摸黑钻进他的房间,偷到他的手机,记下颜洛的号码。
纪河原本睡得很死,我手把手解了指纹锁,他都没醒。
可就在我蹑手蹑脚地物归原位,转身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手机突然被身后的人直接抢走了。
待我回神,纪河已经扯着我的胳膊,翻身压住了我:“纪太太,除了自荐枕席,你没有更好的条件了吗?比如,实话实说,我也许会帮你。”
他……他居然装睡!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将计就计地口吐狂言:“以你的身价,本公主一夜换一首曲子,应该不亏。”
“你要的不是曲子。”
纪河摇头,按住我腕子的手顿了下,眼底凉意渐深,声音里,透着与往日迥异的、不容置喙的笃定:“你是打算约颜洛见面,给八卦娱记送头条吧?”
我,竟毫无辩驳之力。
没错,我求纪河帮忙写歌,是想设计一个颜洛跟我抢代言的假象。
我要颜洛的号码,是想在记者面前,甩出沅虹玮提供的照片和先前收集的绯闻资料,质问颜洛:你处心积虑抢我代言、让我老公给你写歌还不够,又天天晚上勾引我老公,究竟想怎样?
到时候,纪河、颜洛会变成人人喊打的狗男女。
而我只会是饱受同情的受害者。
不仅社会舆论会偏向我,离婚官司有十足的胜算,我还可以踩着纪河、颜洛上位。
等完成一切计划,我会不顾一切抢走林川忆,逼走林川忆的老婆孩子。
至于,我为什么不在林川忆发来微信的第一时间,同林川忆摊牌,原因很简单。
我不要林川忆做那个抛妻弃子的坏人,我要做那个横刀夺爱的小三。
所有的罪孽,所有的骂名,我都愿意一力承担。
如果说有后悔,我只后悔,这份决心来得太迟。
深知面对纪河无需再遮遮掩掩,我不卑不亢地扯起一丝冷笑:“是又怎么样?反正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不爱谁。”
纪河蓦地一怔,眸光倏忽被点亮,仿佛无数星火闪烁在深邃无垠的眼底:“口是心非。身体是不会说谎的。每次我碰你,你都没拒绝过。但上次在林川忆家门口,只是亲个嘴,你都犹豫了好久。”
我还没反应过来,纪河手上便有了动作。
听出他又在一口咬定我爱他,我连反抗都觉得可笑,无语地冷冷盯着他,问:“你准备怎么帮我?”
我和林川忆的关系,旁人不会轻易相信,更不会轻易理解。
反正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林川忆就在我身边,无论是跟他亲吻拥抱,亦或是与他同塌而眠,我都不会产生一丝杂念。
我们,是超脱了欲望的,比爱更爱的爱。
纪河虽然不懂我和林川忆的感情,却听得懂我的言外之意——
现在不需要我实话实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
条件你随便开,为了林川忆,我夜夜陪睡也无妨。
只要你不嫌恶心。
纪河眸中的星火,在我的笑意里渐次冻结,怔怔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好听的嗓音,了无语气,却仿佛又异常审慎:“如果要死的人是我,你也会原谅我么?”
那个轻飘飘的死字,仿佛一把钝刀,狠狠往我心口割,带出的血腥味道,叫我喉咙胀痛。
林川忆要死了,我的林川忆要死了,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救不了他。
纪河,不爱我的纪河,背叛过我的纪河,想要我命的纪河,他怎么有脸跟林川忆争风吃醋?
“当然不会。”
我充满嘲讽地直直盯紧纪河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狠狠粉碎纪河的自恋:“我原谅林川忆,不是因为他要死了,而是因为我爱他。就算他比你犯了更离谱的错,比你伤我伤得更深,我还是会永远无条件地原谅他。”
眼看纪河张了张嘴,似乎又要发表什么自作多情的言论,我兴致大起,急忙肆意含笑撂下更狠的话:“哦对,你是不是以为,本公主恨透了你?其实你错了。本公主从来有没爱过你,怎么可能会恨你?如果你不出现,本公主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模样了。”
纪河终于选择了闭紧双唇,缄默不语。
我明明该收获了足够的报复快感才对。
但说不上为什么,看到纪河低垂着红肿淤青的眉眼,耷拉着破皮结痂的嘴角,像个被大人斥责的顽童一样。
我左边胸腔居然莫名荡漾开一阵绞痛,疼得宛若吸去视线之内所有光源,痛得如同抽光所及之处全部空气。
可纪河根本不值得心疼。
他耷拉的嘴角,很快向上弯出戏谑的弧度,挑起的眉眼,依旧黯淡无光,皓齿薄唇,却翕张开阖,切齿盈愤地重重吐出了一句:“在我动手以前,自己滚。”
重逢至今,纪河已经对我露出过三次真面目了。
第一次,是在他车里,我拿没签的合约命令他不准碰我。
上一次,是在午夜极光,我不相信他没背叛过我。
这一次,是他听我亲口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每一次,纪河惊痛带伤的眼神,都会让我误以为他爱我。
幸好,这次他先我一步逃出了房间。
待我回神起身,只抓到了他残留在空气里的余温。
关门声重重响彻夜色。
我发懵地盯着伸出去的手,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想听纪河解释?
他会说实话吗?
就算是实话,在林川忆步入倒数计时的悲剧结局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缩回莫名其妙想拉住纪河的手,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再次包裹了我。
以前这样的时候,我有林川忆。
可是现在,我不能再依靠林川忆了。
我必须保护林川忆,给林川忆幸福。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几乎是半死不活地划下了接听键。
但那头的声音,却像一针强心剂,给了我撑住的力量。
程心瞳问我:“我心情不好,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心情不好?
哦,对,程心瞳也是简义的三儿。
我俩以后是同行。
“能,太能了。”
终于发现有人可能比我更惨,我笑得泪水漫过眼眸,模糊了视线。
程心瞳报完地址,我挂断电话,顿时反应过来为什么想拉纪河了。
我一定是想拉住纪河,问问他:让我滚,是不是打算放过我,同意离婚。
毕竟,不离婚,我怎么三儿林川忆阿?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ooktxt.net。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booktx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