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宏碁走后,纪河抱着我,不断捋顺着我的脊背。
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看见耳洞和指尖的鲜血,染红了他纯白的高领毛衣。
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今后要为什么而战斗的困惑。
从前,我是为了融入纪河和慕寒、简义的铁三角关系,为了让慕绵崇拜我、羡慕我,为了维系程雨霏和简义的感情,为了得到罹宏碁的认可,得到林川忆的赞美。
可现在,当歌迷、黑粉、对手和评委,都用不尽相同的方式,认同了我的歌声,认同了陌时光的音乐。
曾经住在我梦想里的人,却一个个离开了。
只剩下孤独、不安、罪恶感,缠绕着我,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我趴在纪河怀里,完全透不过气,嗓子里“嘎嘎”直响,憋得眼泪不停从眼角溢出。
像陷入了绝望的泥沼,越想挣扎,就沉沦得越深。
紧紧抓着纪河的衣服,我甚至在想,如果我马上死掉,他会不会陪我一起死?
尽管并不是发自内心希望他真的死掉,但想到他也许不会,我就难过得要死。
很快,我开始觉得恶心,窒息地吐了纪河满身。
纪河毫无任何防备,不知所措地捧着我的脸,吻上了我沾满秽物和泪水的唇,慌乱地安抚我:“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都不去……”
纪河的呼吸里,有樱花和阳光的味道,我终于渐渐能透过气了。
后来,纪河帮我清理干净污渍、包扎完伤口、穿好衣服,麻烦慕寒叫了救护车,我才确定,自己由于精神压力过大,复发了心因性呕吐和过度呼吸。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纪河面前犯病。
医生不仅建议我转精神科做更详细的检查,还问了我相关病史。
当时很怕纪河听说我被确诊过双相障碍,甚至住过疗养院,认为我有病,抛弃已经彻底一无所有的我。
我隐瞒了一切,包括……一年前,在准备回国的机场,我和辛慈通话时,差一点透不过气晕倒的症状。
虽然纪河隐约记得,我当初向他索吻的时候,说过不能呼吸的话,可我坚称自己没病,拒绝了检查,他也不好勉强。
我不否认,我做错了。
但我不信,换作别人,会伟大到宁愿承担失去的风险,也要追究对错。
我不要正确,我要爱。
我要安全感,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急于证明自己的健康。
急于证明,自己还没有脆弱到,连断绝父女关系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
离开医院,我第一时间要求纪河带我回公寓收拾行李,搬进他的地下室。
纪河大概听进了医生的话,生怕刺激到我,让慕寒先回下町街的老房子以后,独自打车带我赶赴港区。
路上我很想表现得又正常又懂事,难得柔顺地依偎在他肩旁,开玩笑地撒娇:“坐大巴就好了,干嘛这么奢侈?”
纪河似乎丝毫没察觉到我的小心机,揉着我的头发,宠溺如常地低低浅笑:“给自己老婆花钱,不叫奢侈。你都要嫁给人家了,人家能舍得让你挤大巴么?”
我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昏昏沉沉靠在纪河肩头睡着了。
原本,我以为,罹宏碁没来得及拿走我包里的钥匙和卡,至少还能先取出行李。
谁知道,罹宏碁比我还绝。
纪河的那把钥匙,压根打不开紧闭的房门。
我下楼问了收发室的保安大叔和保洁欧巴桑,结果被告知,我的公寓一小时前已经被退租,屋里的东西全被丢进了垃圾桶。
保洁欧巴桑甚至手忙脚乱地藏着几件我的旧衣服,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来退房的老板告诉我们,需要什么随便拿,你不稀罕。”
罹宏碁够狠,我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他就干脆作为报复,让我一件不留。
我气得发笑,喉头哽血地点头:“没错,本公主不稀罕从垃圾堆里捡的破烂。”
说完,我便拉着纪河夺门而出,重新回到了下町街。
我跟纪河、慕寒的三人同居生活,就此在我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一夜,纪河深知我和慕寒,一个丢了妹妹,一个成了孤儿,心情都很差,话很少地准备好晚餐,整理出慕绵的房间,换了一床干净被褥,让我自己住。
吃完饭,我不愿独处,耍赖地牢牢扯住他的手,鼓着腮帮子,嘟着嘴,拼命眨巴眼睛,极尽撒娇之能:“别走,一起睡吧。”
纪河呆呆地站在床边没动。
我又厚着脸皮,再接再厉地继续发动媚眼卖萌攻势,耐心地重复:“一起睡嘛。”
纪河没办法地摇摇头,淬不及防倒下来,将我挤到里面,我没稳住,被重重压在背后硬邦邦的墙上。
灯光昏暗的窄小卧室里,纪河的眼睛,像两颗星星,直勾勾地盯着我,伸出手,慢慢摸着我的头发。
明明我的计划就是补给他今年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完完全全交出自己。
然而,我却突然莫名紧张。
哆嗦着被他拉进怀里时,我本想故作若无其事地一巴掌呼到他脸上,让他别乱想。
他却先发制人地凑过了头。
我惊得闭上眼。
一个吻,酥酥麻麻地落在我轻颤的眼睑。
他带着温热的鼻息,说话间还有着淡淡的烟味,声音特别轻地带着蛊惑:“傻沫沫,乖乖睡吧。反正你是我的,跑不了。最美好的事,就该留到最美好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以后回忆起第一次,有不开心,有赌气,有恨……或者,有讨好,有不安,有委曲求全。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觉得纪河应该不再质疑我的正常和健康了。
而且彼时少不经事的我,确实无论做多少次心理建设,都还是对献身有点怕。
我感动地闷闷“嗯”了一声,偷偷往纪河怀里拱了拱,恨不得时间静止,永远停在这一秒。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分离,没有争吵,没有猜忌,没有试探,没有怀疑,没有误会。
世界非黑即白,只有最纯粹、最亲密无间的拥抱,只有时光过滤下来最美好的我和他。
仿佛看穿了我吃豆腐的心思,纪河问:“你冷吗?要不要再去拿条被子?”
我尴尬地停住动作,面红耳赤地连连摇头。
纪河却生怕我不羞愧而死,手贴到我腰间,另一只手也缠上来,紧紧环住了我。
我顿时浑身僵直,燥热得额头都沁出了汗,条件反射地想退开。
纪河轻轻地在我耳边笑说:“别乱动,抱紧点就不冷了。”
我这才意识到,纪河是怕四面漏风的老房子供热太差,在用将我奉若独一无二的珍宝般的姿势,紧紧环抱着我,给我取暖。
在这几欲落泪的姿势里,我鼓足勇气,摸索到他的背,同样特别特别用力地环上。
摸着他被刀劈过一般深刻的脊椎和蝴蝶骨,我暗暗发誓,这辈子死都绝不会放手。
哪怕接下来的几天,我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每天都会因为打碎碗盘、算错账而被辞退。
哪怕我拉不下脸求林叔叔接济,只能穿纪河在超市买给我的新衣服。
哪怕没有LiveHouse收留我们演出,只能在家学着洗衣煮饭做家务。
我也不想放手。
纪河的感动,是我最大的执着。
我相信,只要我表现出不离不弃的决心,即使我永远一无所有,他也一定不会舍得走。
那时,我以为,我没有信错。
跨年夜,纪河没去打工,也没去陪慕寒找慕绵,而是带我去了调色板城大摩天轮。
坐在全透明的特殊舱内,色彩斑斓的耀眼灯光,一忽儿变得像星星,一忽儿变得像烟火,一忽儿又变得像缤纷的花朵。
摩天轮升至115米的最高空时,我和纪河简直像漂浮在夜幕深处,俯瞰着整座梦幻迷离的东京。
刚巧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朵朵烟花在我们头顶爆开,盛放成极尽炫目的花海。
我仰起脸,叹为观止地眺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悄无声息地笑出了眼泪。
因为,我犯贱地想到了林川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东京。
我不知道,毁了我和纪河的未来以后,算不清陪我一起度过多少个跨年夜的他,会不会很快乐。
其实,我很遗憾。
我真的从来都不想恨林川忆。
哪怕选择了纪河,不能跟他继续做朋友,必须跟他断绝往来,我原本也可以远远地默默祝福他。
是他,不肯给我,也不肯给他自己,能够一别两宽相忘江湖的各生欢喜。
而在我遗憾落泪的同时,纪河忽然抓住我的左手,在我的无名指套上了一枚难以分辨质地的银色指环。
待我回神,他已经非常熟练地单膝跪在了我面前。
摩天轮的特殊舱,连地面都是透明的。
他仿佛跪在满城的火树银花中,跪在璀璨的漫漫星河里。
如同神迹降世。
连掷地有声的承诺,都像天际传来的缥缈呓语——
“沫沫小公主,今年就要二十岁了,可以结婚了。这次人家不准备搞什么惊喜,正式提前通知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人家亲手颁发的终身爱情证书。”
“但是,现在人家要赚钱娶你,暂时送不起Cartier,只能先用五百银元打的戒指套住你。”
“平安夜那天,你说,我还有你。今天,我纠正一下。不是我还有你,而是你还有我。除非死,否则……我绝对永远不会离开你。”
眼看周遭的烟花高高低低地绽放,再陨落。
说不上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很不安的预感。
扑进纪河怀里,恶狠狠地扑打着他的脊背,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给我闭嘴!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你敢不敢说点吉利的?”
“不发几个毒誓,求婚不跟闹着玩似地吗?”
纪河很用力地抱紧我,一如往常,贱兮兮地傻笑。
再后来的小半年,纪河送过快递、做过网管、捡过废品、洗过盘子、开过黑车,人累瘦了整整一大圈,肤色都熬得深了一号,终于艰难地攒够了陪我回国的钱。
虽说慕绵始终下落不明,我根本无法心安理得地同纪河携手奔向所谓幸福。
但慕寒偷偷替我们买了机票,赶走了我们。
五年前的那个六月,随纪河乘上归途航程的我,死也没想到,一起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还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往后余生,唱过的歌,有过他的角落,居然都只会让我难过,只会让我恨。
比恨罹宏碁,恨林川忆,更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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