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实际上我根本睡不着。
哪怕泡了三个钟头安神澡;嗑了一大把疗养院定期开的镇定药物;不停叫客房服务,送牛奶、蜂蜜水、薰衣草精油……
我的心,依然始终静不下来。
一会儿琢磨林川忆到底爱不爱我,一会儿琢磨纪河爱不爱我,一会儿琢磨身患淋巴癌的究竟是林川忆还是纪河。
一会儿纳闷林川忆对夏玫是什么感情,一会儿纳闷纪河对花贝、对颜洛,又是什么感情。
一会儿担心林川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MV导演,一会儿担心安德烈有没有度过危险期。
一会儿决定拉上纪河去医院向劳伦斯夫妇负荆请罪,一会儿又决定在巴黎玩几天就回国。
一会儿无休无止地追忆往事,一会儿又没完没了地幻想未来。
一会儿觉得有点心疼纪河,一会儿又觉得林川忆才值得我爱。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知道,我又犯病了。
高中那会儿,我的最高失眠纪录,是79小时。
跟纪河分手那会儿,最高失眠纪录是63小时。
症状一模一样。
胸口发闷,透不过气,像长了一颗玻璃心,被十亿只猫挠。
浑浑噩噩,提不起劲,干什么都没有精神,喘口气都嫌累,躺在床上都懒得翻身。
只有无穷无尽、纷乱如云、光怪陆离的各种荒谬诡异的想法,挤得脑袋快要爆炸。
烦躁到极限,我甚至想去隔壁揪出纪河,来一炮镇静镇静。
但我连动动手指都懒,更别提起床冲进纪河房间了。
于是,只好一边继续胡思乱想,一边听纪河和夏树坐在露台喝酒、吃鸡、侃大山。
说实话,我当时听什么都像念经,根本不往心里进。
即使听到纪河说:“就咱俩,打双排。不然,万一匹配到妹子,你沫姐又醋王上线了。”
我内心都毫无波澜。
直到后来,夏树突然开始八卦我同纪河、林川忆的事,我才稍微有了一点点兴趣。
前面他俩说了啥,我心烦,没认真听。
等意识到他俩在讨论我的时候,夏树已经变成了非要听纪河讲故事的小缠人精,念经似地不停说:“给我讲讲嘛!让后辈取取经!”
“自己玩去,别缠着我。”
纪河明显被吵得不耐烦了,我闭着眼睛都能看见,他在隔壁露台踹夏树屁股,推夏树脑袋。
当然,有可能是我的幻觉。
毕竟,这是本公主的人设。
纪河没有本公主这种人味儿,只有渣味儿。
渣得超凡脱俗,骨骼清奇,不食人间烟火。
贱得别出心裁,独树一帜,妖至贱则无敌。
而夏树那个愣头青,居然想向纪河学习,再接再厉地不耻下问:“你不是赢过林川忆吗?郗姐微信告诉过我。”
纪河更有人味儿了,特正经地告诉夏树:“我和林川忆,谈不上输赢,那么说,纯粹出于嫉妒。”
“你也会嫉妒?”
夏树大为震惊地问出了我的心声,我仿佛能看见,他那双天真烂漫的小眼睛。
当纪河笑说:“不仅会,而且超级嫉妒。”
我原本涣散的注意力,终于重新集中了。
使尽力气,竖起耳朵,认真开始了窃听。
幸而纪河没让我失望,接着说:“我永远没法像林川忆那样冷静克制。我爱谁就想抱她,想亲她,想说出来,想每分每秒跟她在一起,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会有好结果,还是忍不住往上贴,忍不住耍贱扮丑,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恨不得……把全世界给她,还嫌不够;把心挖出来,捧到她面前,都怕她嫌脏。”
“可林川忆高明就高明在冷静克制。你想阿,别人拿你当宝,他却冷着你、冻着你,你会不会不甘心?等你从不甘心到死心,他又突然给你甜头,你懵不懵?偏偏你沫姐是争强好胜的个性,就算不喜欢,被这么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地吊着,也免不了想一决雌雄,想占上风,想吸引他的注意,证明自己的魅力。”
“所以,无论从战术还是战略上,我都没赢过。因为,从爱上你沫姐开始,我就没想过赢。”
“我愿意为了爱输尽全部,而林川忆不愿意,这就是你们眼中所谓的赢。”
“或许,我当初也是看不惯林川忆标准的男婊作风,又不忍心以伤害你沫姐为代价,去揭穿他,才会怂恿你沫姐,放弃他,跟我在一起。”
“不过,我斗不过他。他不出现还好,一出现,那种比不上他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他绝对算个中高手,杀人于无形,不动声色就能提醒我……我的女人,前十几年都在他身边,和我在一起,只是报复他,跟他赌气。他给过的过去,我补不回来。他能给的未来,我得拿命拼。”
“甚至到今天,我明明清楚,你沫姐夹在我们中间,等于夹在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中间。你沫姐的左右为难,不亚于男人面对老婆和妈一起落水怎么办的世纪难题。但我仍旧没法发自内心地体谅。”
“如果我能学林川忆,每次面对冲突,都故作隐忍、假装成全,你沫姐绝对舍不得恨我。”
纪河发表演讲似地一口气说了很多,人味儿已经全然升华到了顶点。
简直是仙气。
不仅把林川忆与我的羁绊、对我的牵制,剖析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
还把自己捧上了圣人的位置。
他挖林川忆墙角,是拯救我。
他隐瞒林川忆跟辛慈的奸情、不解释自己几次三番被林川忆陷害,是将我保护在羽翼下。
他不是坚强,不是不怕痛,不怕输,不是习惯极端地冷眼看着我被伤得躲在角落哭泣,而是比林川忆更能忍,比林川忆更擅长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甚至连威胁我,也变成了……全天下每一个用情至深的人,都会用力过猛而犯下的错误。
只是,如果他直接炽热的深情,真的如此伟大,那么,他的牺牲,理应比林川忆多才对。
可分开的五年里,他在哪?为什么没出现过?
陪我的是林川忆。
等我的是林川忆。
照顾我的是林川忆。
治愈我的是林川忆。
最后,迫不得已把我交给他的,也是林川忆。
他连一个交代都吝啬,连一份真相都不屑给,从未像说的这样爱过我,反而冷落了我五年。
我觉得,我有权合理怀疑,他这番话,是存心说给我听的。
窗外的夏树,似乎也被纪河突如其来的神圣光环刺瞎了眼、闪到了头,折服在了真爱无敌的洗脑教程里,沉默许久,才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娶到了沫姐,林川忆没娶到。”
“娶她也是任性自私地胡闹。以为有钱有名,就有了守护她的能力。结果只能尽量说服自己理解她,根本无法真正做到完全尊重她的决定和意愿,无法不怀疑她对林川忆的感情。气疯了的时候,还会威胁她,不准她离开我。自己都嫌幼稚,觉得可气又可笑,还可悲。”
纪河自嘲地轻轻发出一阵凄苦嗤笑,声音愈发悲凉。
动情可怜到了极致,本公主都不忍心继续猜忌他了。
我甚至在想,也许纪河是爱我的。
也许,他坚持遮掩的真相,又与林川忆有关,又可能伤害到我。
也许,林川忆在欺骗我,利用我。
也许……是我太记纪河的仇,太护林川忆的短。
可惜,下一秒,纪河却冷冽苍白地粉碎了我仅剩的慈悲心。
他说:“幸好,我们走不到最后,否则我真怕被活活气死。”
幸好,我们走不到最后。
幸好,走不到最后。
幸好……
无论最后这句话,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深深刺痛了我。
摆脱我,居然令纪河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我五内俱焚的时候,夏树愣头愣脑地再度问出了我的疑惑:“你不是说你爱沫姐吗?为什么走不到最后?”
你爱我吗?
爱我什么?
你不爱我吗?
为什么不爱?
这四句话,是我永生永世无法对任何人袒露的自尊心。
太矫情,太卑微,问过一次,就再也问不出口。
我怕听到五年前那个噩梦般的答案——我不值得被爱。
于是,我就真的不期盼被爱,也不再爱别人了。
除非对方先爱我。
比如林川忆。
但,当我问不出的话,变成第三人称,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还是紧张到攥着被子的手指,骨节生疼。
还是忍不住奢望,纪河会继续对别人说,他有多爱我。
而奢望……往往意味着必将到来的失望。
我亲耳听见,纪河似是而非地敷衍夏树:“爱不是一切。以后你就懂了。”
不必等以后,现在本公主就懂了。
什么拯救我的孤独,做我的英雄,永远属于我,一切都是因为爱我……全是放屁!
他根本从来就没爱过我。
否则怎么会不想跟我在一起?
幸好我也早就不爱他了。
幸好我不再是他的奴隶了。
幸好,我不欠爱情的孽债。
幸好,除了自己,我谁都不爱。
幸好……夕阳西沉时,我终于用无数个幸好,哄睡了只属于自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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