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秒,我脑袋一阵眩晕,眼眶跟着发热,酸意涌上鼻梁,几欲站立不稳,思绪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只有杂乱无章的断续画面,纷至沓来,如烟如云,不受控地自动播放——
一会儿是可怜无辜的苏珊,被绑在椅子上,艰难承受胖女佣的鸡毛掸子,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淌着血,将睡裙染成斑驳的红。
一会儿是怯生生的苏珊,牵着蹒跚学步的林陌,缩在倾盆大雨的窗口,目光不安地小声咕噜着问我,能不能带林陌跟她一起走。
一会儿是苏珊胆小扭捏的模样;一会儿是苏珊发抖闪躲的动作;一会儿是苏珊警惕防备的目光……
一会儿,是苏珊眉目阴沉地苍白着脸,嗫喏嘴角:“MayIjoin?”
一会儿,是苏珊神秘兮兮地站在我面前,亮出那张丑巴巴的抽象派设计稿。
一会儿,是苏珊难得一展笑颜,手舞足蹈地俯头在盾牌上印唇印。
一会儿,是苏珊异常兴奋地流露真情,对着镜子里的纪河拍手惊呼:“Wow,MickeyMouseKnight!”
一会儿,是苏珊抗拒地同罹桀飙汉语:“我叫苏珊,我不吃鸡肉。”
一会儿,又是苏珊像头暴怒的小狼崽一样,对罹桀挥拳相向:“不准你抢我爸爸妈妈!”
她在婚礼正式开始前,穿着粉白的小礼服,像只蝴蝶一样,飞进化妆间,卖弄着不熟练的汉语,抓着我的手,问我要戒指,明明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怎么今天……她还穿着那条公主裙,却不会说话不会动了?
还有郝思捷……
他在婚礼彩排时,明明还生龙活虎地替我解围;在婚礼上,明明还字正腔圆地宣读我和纪河的结婚证。
为什么还穿着当时的西服,却如一尊蜡像般躺在苏珊身旁?
站在郝思捷面前的中年女子,又为什么红着眼睛,那么激动地转身扑向我,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都是因为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没有看好孩子,才会害死她丈夫?
郝思捷真的发现了苏珊落水?不要命地坐着轮椅跳江救人?而不是喊人帮忙?
太扯了。
如果林川忆和胡薪羽父母看到了苏珊坠江,应该看到郝思捷才对。
可为什么林川忆好像从头到尾毫不知情?胡薪羽父母也从没提过这件事?连监控都没拍到那一幕?
真相只有一个……
“你们弄错了。她不是苏珊,不是我女儿。他、他……他也不是郝思捷。他们没死,他们不会死。”
心惊肉跳地望着相邻停放的两具尸体,听着四周魔音灌耳般嘈杂混乱的声响,我浑身发冷地不自觉握紧双拳,哽咽而笃定地颤声低喃,不断退后,不断摇头。
仿佛否认他们的身份,否认他们的死亡,就能否认他们的不幸与我有关,否认我在为身边所有温暖善良的人带来灾难。
“我比你更希望自己认错了!但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郝思捷的妻子,忍无可忍,苍凉凄厉地大喊,一个巴掌挥过来,打得又狠又结实。
我脸颊瞬间漫开一片火辣辣的刺痛,耳朵嗡嗡响。
警察拉开她,劝她冷静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见她放弃挣扎,闭上了眼,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滑下。
我清清楚楚听见她问:“我女儿有什么错?就为了证明你无辜、你没伤害别人,我丈夫就要错过我女儿的生日,去参加你的婚礼,给你洗白?就为了救你的女儿,我的女儿就要失去父亲?宫罹羽沫,你的声誉真重要,你的婚姻真伟大,重要到让我的家庭买单,伟大到牺牲了一条人命。”
淡淡的,异常麻木的口吻,却让我痛得蹲了下去。
是的,是我害了郝思捷,是我害了苏珊。
如果我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不被套出任何不该说的话,颜洛就没机会曝光那些录音,结合当年种种莫须有的绯闻,将苏荷中毒小产的事顺水推舟栽赃给我。
我就不会变成人人喊打的变态杀人犯。
纪河就不必请郝思捷做我们的证婚人。
徐伟博也不会被林川忆利用,配合林川忆设计陷害纪河。
苏珊不会错过得救的最佳时机,郝思捷也不必舍命相救。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我的冲动。
“站起来,不是你的错。”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脱力的腕子。
我一僵,回过头,居然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林川忆。
他怎么来了?
我僵在原地,浑身还在自责和悲愤中惊颤,就听林川忆的声音冷冷传出。
“郝太太,这种悲剧只是意外,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宫小姐也是受害者。我们理解您失去亲人的心情,更感谢您先生的见义勇为。但您如果继续一味为难宫小姐,我们将保留追究您刚刚殴打宫小姐的权利。”
林川忆面无表情,平静得仿佛不是在谈论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在陈述公司亏损的冰冷数字。
我浑身一震,倒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地低低质问:“林川忆,是你,对不对?”
“什么?”
林川忆目光空洞而茫然地皱了皱眉,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我却更加确信心中的推测。
“是你杀了苏珊!是你杀了郝思捷!因为你恨我和纪河,你见不得我们好过!所以,你先对苏珊见死不救,又把郝思捷连人带轮椅推下了船!”
“宫小姐,您说话要讲证据。我是林总的律师。林总怕郝太太伤到您,特意带我来,怎么会不希望您好过?”
林川忆身旁一个夹着公文包的西装眼镜男,突然冒了句话。
难以置信,林川忆竟带了律师,还美其名曰保护我。
根本是猜到了我会指控他,随时准备为他自己辩护。
“证据,是吗?游轮有监控。苏珊落水的时候,他和记者徐伟博,还有一对参加婚礼的夫妇都在场。如果,这些还不够……”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意味深长地冷凝着林川忆,心如刀绞地放肆大笑,倦倦吐出我们为彼此守护了整整十六年的秘密:“我可以作证,他十岁那年,在我面前,亲手杀过人。”
听了我的话,林川忆脸上猛然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痛。
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揭开这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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