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立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气,最恨人说谎和不诚实,记得小时候,在玩耍时把妹妹的玉镯打碎了,自己却推给了二哥,可等父亲查实之后,立刻将自己关了足足一个月的禁闭。
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加油添醋,在细节上真实的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他从最开始在返国途经赵国时被赵威拦路抢劫开始,说到奉阳君如何请他在府中一叙,最后自己车队出了晋阳城时,又如何遭到赵威领着一班中山国的悍匪,在路上伏击,一一道来。
当听说奉阳君的儿子,居然逼自己的儿子吃地上的口痰时,饶是燕文侯城府颇深,也忍不住勃然变色,因为赵威羞辱的不仅是燕太子本人,更是他这个燕国最高统治者和全体燕国人。
而与此同时,他又对自己的儿子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尽力去解决解救苏秦,感到由衷的欣慰。
怪不得像苏秦这么聪明的家伙。也愿意心悦诚服的帮自己的儿子,莫非他真是苏秦口中所谓的中兴之主?
果真如此,那真是燕国的大幸。
等姬立一字一句讲完之后,他忐忑不安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苏秦也在揣测燕文侯会作何反应,心里暗暗准备了一些说辞。
燕文侯将儿子扶了起来,示意他和苏秦一起坐在自己的对面。
……
“君父,当时的情景是,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孩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君父明鉴。”
姬立诚恳的说道,安静的抬起脸,直视自己父亲的目光。
燕文侯揉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轻轻咳了一声,“这人杀得好!”
他这话一出口,苏秦都为之一愣,怎么画风突变了?
后来一想也是,在他人儿子死和自己儿子死之间,除了赵氏孤儿中的两位义士外,绝大多数父亲都会选择前者。
姬立垂下头,好掩饰脸上的欣喜,既然自己父亲给这件事定了性,那么自己太子的位置,就可以保住了。
……
“不过,为父还是要废了你的太子。”沉默良久之后,燕文侯说道。
姬立身子差点扑倒在案几之上,苏秦身子也一晃,果然君心难测,刚才还说杀得好,现在难道要用这种惩罚的方式,来表达对太子的赞许吗?
“君父,你?”姬立声音都哑了。
君无戏言,父亲如果真的下了这个决心,对自己无疑是一场灾难。
“等为父把话说完。”
燕文侯示意自己的儿子平静下来,“这赵大夫空手回去之后,奉阳君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赵国的兵权都捏在他手中,这件事正好为他进攻燕国,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到时战端一起,吃亏的还是我们燕国。”
说到这里,燕文侯语气放缓下来,他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将目光停在苏秦的脸上。
苏秦果然开口说道,“君侯多虑了,太子这次从秦国回来,秦惠文公,已答应将自己的妹妹许配太子为妻,秦燕两国联姻,此消息传遍天下,想必赵国的奉阳君也不敢轻举妄动。”
燕文侯奇怪的笑了一下,“此事本侯早已知晓,不过有件事情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半个月以前,赵侯派出使臣,主动要求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秦国新任的太子为妃……”
什么?
苏秦和姬立都是一脸震惊。
这半个月他们正在中山国,而中山国交通闭塞信息不畅,所以对这个重要的消息,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
苏秦苦笑了一下说道,“君侯,如此出来,秦国到时会是两不相帮。”
他和姬立也终于明白,奉阳君明知姬立是秦公的未来妹夫,还敢来要挟燕国,原来如此。
燕文侯无奈点点头,指着墙上的战国地图说道,“在七大国中,只有我们燕国实力最弱,而赵国恰恰是三强之一,所以,本侯也只能答应赵国的要求,献出五座城池,并且将太子废为庶民,而秦国公主将由新立太子迎娶。”
姬立颓然向后一靠,身子斜靠在墙壁上,眼神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一片雄心,瞬息化作尘烟。
整个人一下老了十岁。
……
燕文侯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动了动,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自己有十二个儿子,六个女儿,而姬立从小就极为聪明,是自己最理想的接班人,可惜天不遂人愿。
苏秦站起身,立在墙上的地图之下,手指着一个地方,对燕文侯说道,“君侯,想必你忽略了一个国家,齐宣王对苏秦颇为欣赏,而齐国新任相国田忌,乃是我师兄孙膑的至交好友,若是赵国真的大举进攻燕国,苏秦愿返回齐国,劝说齐王祝燕国一臂之力!”
姬立眼睛又立刻恢复了神采,顿时从墙上挺直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苏秦的言下之意很简单,他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王相助燕国,齐国的实力还在赵国之上,如此以来,赵国必然不敢贸然行动。
燕文侯沉默的看着苏秦所指的那张齐国地图,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苏秦,本侯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是否知道,在六大国中,我燕国最大的仇敌就是齐国,两国建国数百年以来大大小小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战争,又有多少个燕人死在齐人手下?”
苏秦的手慢慢从地图上放了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沉声对燕文侯说道,“君侯,这一点苏秦早已知晓,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友人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而且通过这件事,正好可以让两国缓解一下关系,苏秦愿意往返两国做个和平使者。”
姬立激动的站起来,一把握住了燕文侯的双手,他已经很久没有掘过自己父亲的时候,最早的一次还是十年前。
摸到手上,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确实老了,虽然贵为君王,皮肤依旧粗糙,如秋天的老树皮。
“君父,请三思,苏秦说的对,冤家宜解不宜结,趁这个机会,既可以和齐国交好,一泯往日仇恨,又能化解燕国的危机,岂不两全其美?”
燕文侯被儿子握住手,一根久违的心弦,不由得拨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半响,终于缓缓开口道:
“那就有劳苏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