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尾宴上,离染除却偶尔回复别人客套的话,其他时间都紧抿着双唇,桌上的菜他几乎没有动过,酒压根就没有碰。
姜潇则表现得很矜持和含蓄,只是偶尔取一些喜欢的菜肴食用,或与兄长姜风搭上一两句话。这期间她一直很克制地没有与离染说话,但其实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不曾间断。
直到她感觉到离染可能就要坐不住了,才问了一句:“菜肴不合大将军的口味吗,我看将军几未动筷。”
“不是。菜很好,我没胃口。”
姜潇笑笑,“有的时候我也没有胃口,大哥就会把好吃的端到我面前让我试一试,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胃口,经常是尝了以后就想吃了。这桌上有一道甘露羹,是温夫人自创的,可以开胃,大将军不妨尝一尝。”
说罢,她替离染舀了碗甘露羹,捧着给他。
离染此前与姜潇仅有过几面之缘,没有说过话,如今他面前的姜潇举止文雅、谈吐大方,他虽对姜朔没有什么好感,但对她的印象不坏。
离染并不是很想吃东西,但眼中带了几分期许的姜潇一直捧着碗,他盛情难却,便接来喝了一口。
这甘露羹甜中带了微酸,口感软糯,味道让离染有点出乎意料,他不禁又多喝了一口。
姜潇笑着望向他,道:“大将军觉得如何?”
离染放下手中的碗,“不坏……好喝。”
“大将军喜欢就好。”姜潇道,“我自小就见过大将军,就是一直没有跟大将军说过话。今日相谈,觉得与大将军很是投契。只是我大将军大将军的叫,总感觉有些生分,姜潇今后能不能叫你离大哥?”
“好。”
“谢谢离大哥。”得到允诺的姜潇心下有些雀跃。
这时,给姜朔敬酒的人已悉数散去,他端起了酒杯,要与离染喝一杯酒。离染平日本就鲜少饮酒,酒量很是一般。今日在这样的场合,他更是一滴也不想沾。
离染刚要拒绝姜朔,姜潇便端起了他的酒杯道:“父亲,我适才将大将军叫做离大哥。身为小妹还没有敬大哥的酒呢,这杯酒我来替他喝。”
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帮离染解了围。姜朔一双浑浊的眼睛掩藏了内心的情绪,他勾了勾嘴角,“女儿大了。”
离染见姜潇喝的有些急,不禁嘱咐了句:“慢点喝。急酒易醉人。”
“嗯,离大哥说的对。今日喜庆,我爹贪杯,他定是又想痛饮了,只怕是要拉上离大哥。我帮哥哥分担一些。”姜潇的两颊浮上了红晕,在灯火的映衬下,她显得明艳动人。
她将离染的杯子放到了自己杯子的旁边,对离染微微一笑,“两杯都是我的。这宴席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若是爹爹再敬你,我就说哥哥的酒归我姜潇管。”
姜潇这一口一个哥哥的,倒让她身边真正的哥哥姜风有些迷糊,总是误以为她叫的是自己。
“你也不要再喝了。女子饮多了酒,总是不好。”
“我没关系的。哥哥今日几乎没有吃东西,烈酒下肚肯定会不舒服。我来喝就是。”
离染皱了皱眉,“不用。我自己喝。”
姜潇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弯起眉毛笑了。这就是她要等的话。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这样刺愿地把酒喝下,更是成了他眼中细心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堪称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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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穆文槿携着向往给离染的书信,来到皇城中离染的官署。
她刚到门口,正好撞见一名走出来的禁军,禁军问:“到此处所为何事?”
“我是尚食局的掌药,有事求见大将军。”
“大将军不在。”那人示意了下自己手中端着的茶水,“看到没有,这茶还是热的。将军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喝茶,我刚沏了茶送来,他们便叫我端出来倒了。我才知道,大将军今日告假了。”
“告假……”穆文槿知道向往为此事着急,便又再次确认,“那大将军今日还会来吗?”
禁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穆文槿犹豫了一下,道:“那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有封书信要交给大将军。”
“你有什么事要传信大人?”
“一位朋友托的要事,怕是不太方便告诉你。”
那人有些不高兴,“那我便帮不了你了。万一这书信中是有损大将军的事,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我今日既然敢报上官籍姓名,又岂会做有损将军的事。”
那禁军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拒绝了她,“我要走了。帮不了你。”
穆文槿情急之下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留步,请你帮帮我罢。”
那人一个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打翻在地,生气地大声道:“你快走罢,我说了帮不了便是帮不了。别碍着我做事了。”
“实在抱歉。可我这真是急事。”穆文槿焦急地说着,帮禁军拾起地上破碎的茶杯碎片及洒在地上的茶叶。
这时有人从屋内出来,喝了一声:“为何如此吵闹?!”
“卫校尉,是这位掌药拦着一直不让我走,说是要找大将军。”
走出来的人正是卫诚。他看了看穆文槿,道:“你有何事找大将军?他今日不在,告假了。你快走罢,叫人看见你一个女官在大将军的官署前赖着不走,你自己解释不清楚倒也罢了,可别污了将军之名。”
穆文槿帮禁军拾完碎片后,心中疑惑重重,不禁问道:“卫校尉,请问将军喝的这是什么茶?”
卫诚一愣,“我不知道此茶之名,只知道是大将军家乡的茶。”
“那大将军饮用此茶,已有多少时日?”她追问。
“这几日都在喝它。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茶闻着很是清香,”穆文槿嗅了嗅手上残存的茶的气味,“可在这清香的掩盖之下,还有一种不属于茶的气味。”
卫诚狐疑地取过茶叶也嗅了嗅,“你的意思是,这茶叶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嗯。”
“可大将军每日都饮此茶,怎会闻不出来?”
“文槿身为掌药,自小随父亲学医,略通医理。这东西气味清淡,与茶味相近,不习医术之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卫诚有些着急了。
“曼陀罗花的果实,被研磨成了粉末,已混入这茶中。”
“这曼陀罗花的果实有何效用?”
“此物平时对人体无碍,只有遇酒才会催生药效。一旦生效,将致人迷幻。”
卫诚听后大吃一惊,“你是说,这曼陀罗花的果实会迷晕大将军……”他猝然间想到了给离染送茶的韩耹,心下不由咒骂:这个狗东西。
“大将军近日可曾饮酒?”穆文槿问。
“大将军不是爱酒之人,平日不怎么喝酒……糟了!”卫诚说着,想到了离染今日告假的目的,神色一变。
“我有急事,不与你多叙了。”说罢卫诚便火急火燎地要走。
穆文槿在他走前将他拦下,将书信塞到了他手里,“这书信也是急事,拜托校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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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向往虽在城墙上当值,心中却一直惦记着那封书信。不知道穆文槿将那封书信交到离染手中了没有。
她昨夜给离染写信写到很晚,总是不满意而重来。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睡下,早上起来只觉得胸口发闷,高阔的粗腿压在她的身上。
同是番上的符虎带着伤上值,见向往神不守舍,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
“想家了罢?”
家。
向往自打入皇城那天开始,就没有回过家。
她虽留了书信让父母安心,但也知道没有哪个父母会不担心下落不明的子女。她一天没有找回向临,他们就会一直寝食难安。一念及此,她的心情又变得很是沉重。
“我也很久没有回家了。上月父亲来信,说是弟媳的头胎生了个胖儿子,可惜我回不去。”符虎拍了拍向往的肩膀,指着远方,“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家乡的方向,在这里上值就这个好,说不定家人也在往我们这边看呢。”
向往点了点头,照他所说往家的方向看了看,昔日阖家团圆的景象又出现在脑海。
符虎又道:“不过我喜欢长安,你看我这一身的蛮劲,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大棠的。韩耹,我们一起保卫我们的国家。”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身体里流淌着热血,似乎没有一刻不在。在他的眼里,为国捐躯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情,哪怕他没有机会享受那一份荣耀。
高阔听二人在说话,凑了过来,“虎哥说他参军是为了一个人,却一直没说此人是谁,韩耹,你知道吗?”
向往摇了摇头。
高阔冲向往眨了眨眼,然后倏地扑向符虎去挠他痒。
符虎怕了他,便只好说:“是大将军。七年前他路过的我家乡,曾经独自从流寇的手上救出了我父亲。那时我就觉得,只有成为像他这样英勇无畏的人,才能保护好我的家人和国家。所以我才苦练武艺,参军来了。”
高阔恍然,然后揶揄道:“原来是因为咱们大棠的第一武将啊。我还以为是哪个美貌宫女呢。”
孟仪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有此想法足见你是小人。说话也从来不愿过脑,当心害了你虎哥。反正脑子也没用,不如当猪脑卖了换些吃的。”
高阔听罢气得咬牙切齿,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纠缠了起来。
向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离染的身影。他矫健的身姿、清冷的俊颜、果断的行事方式和细腻却略有些固执的心……
“韩耹,你不总说大将军是你的同乡,怎么也不见他对你照拂一二,你是吹牛的罢?”
高阔连叫了两声“韩耹”,向往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脑子里出现的声音,是离染握住她的手时说的“我来帮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