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酉时末,鲜衣怒马从京城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扬起一股轻尘劲风。

嘚嘚的马蹄声传入耳畔,人们纷纷躲避,胆敢在京城当街纵马者非富即贵,他们这般普通百姓惹不起,唯有躲得起。

当然,也有不服气者忿忿瞪回去,瞧见那骑马之人的穿着后,气势一下子蔫了,喉咙里的怨言囫囵吞回了肚。

这年头,宁肯招惹地痞流氓也不能得罪锦衣卫,这是人人皆知的理儿。

然而路过的少女们都嬉笑着回头,眸光热切地追着那三匹远去的骏马。少女们情窦初开,总会带着些许英雄情怀,锦衣卫里的男人多是面相俊朗,又带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威风气儿,自然入得了她们的眼。

卫夕临阵磨枪,勉强驾驭了□坐骑。可她马术生疏,自然比不上流秦二兄弟,一路赶下来理所当然的落在了最后。

路过一家簪花店时,她勒停白马,下马后抖了抖曳撒,威风凛凛的走进了铺面,选了一根花丝鎏金的发簪带在身上。

买东西耽误了点时间,她加足了马力,可还是迟了些许。

流秦站在府邸门口翘首以盼,好不容易把她给盼来了。这会子横她一眼,嗔怪道:“你怎么搞的,指挥使设宴都敢来迟,脑子还真让烟毒毁完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在半路上买了点东西,耽误事了。”卫夕讪讪应着,急匆匆的把白马交给了门口的小厮,跟在流秦后头进了府。

天色渐黑,苍穹隐约可见密布的星罗。

指挥使府中乔木荫茂,配有奇花异草点缀其中,一眼看去甚是清雅。府中每隔几丈远就有伫立着青铜铸成的落地灯台,将院里照得灯火通明,华贵程度和章王府难分伯仲。

正当她欣赏着房檐上的雕花时,流秦在前头提醒她:“方才指挥使问你怎么还没到,我就撒了个谎说你闹肚子,出发的时候落后了一点,待会可别说漏嘴了。”

卫夕对他感激的笑笑,忙不迭点头:“多谢了,我一定谨记在心。”

筵席设在后院的风来轩,两人顺着幽深的回廊朝里走,颇有一种移步换景的错觉。

绕过一处假山池沼,风来轩近在眼前,四扇雕镂木门大敞,里头交谈甚欢。

进了门,卫夕一眼就觑到了坐在最前头那桌上的牧容,虽是今日的东家,可他身上的飞鱼服依旧穿的妥帖,面带笑意的跟身旁新上任的同知说话。

一屋子里坐满了锦衣卫,有功臣,有当官的,先前还聊得火热,瞧见她后齐刷刷的没了动静。

“唷!白……”话没说完,靠近门口的校尉一拍脑瓜,“不对不对,卫夕!你可来了!”

卫夕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对不住,有些事耽搁了。”

牧容侧头睨她一眼,瞳中流泻出一丝脉脉之色。朝野中,飞鱼服一向只有男人穿,如今裹在她娇小的身材上,看起来倒是别有风味。

卫夕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眼神,心虚的垂下头,嗫嗫道:“属下来迟了,请大人赎罪。”

“无碍,快坐吧。”牧容笑容宴宴,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桌,正巧空着两个位置。

“谢大人。”

卫夕松了口气,随着流秦一同坐过去。同桌的人倒还算熟络,除了他们三个密探外,还有君澄和水一山。

她微笑着向两人打了招呼。

大病初愈,她的肤色更是白皙,如玉般光润,丰泽的唇瓣不点而红,衬着微微上弯的弧度,莫名勾人。特别是那双乌黑盈亮的眼仁儿,慧黠转动,为她平添了几分古灵精怪的神韵。

君澄的眼神略略一凝,手指摩挲着酒杯沿口,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穿飞鱼服很好看。”

这番略显唐突的话说完,他旋即清醒过来,垂下头,慌乱的四下扫看。

和他的紧张相比,卫夕却大喇喇的摸摸后脑勺,恬不知耻的说道:“不瞒您说,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分分钟变身女侠呀!哈哈——”

这压低的笑声让流秦一毛,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乌纱帽,嫌弃道:“你怎么这般嘚瑟了,瘆出我一身鸡皮疙瘩,能不能正常点?”

嘁,这分明是实话实说,白鸟这小脸多俊俏!卫夕在心里反唇相讥,面上却抿起嘴,识趣的噤了声。

还是君大人懂欣赏,思及此,她对君澄抛去一个友好的眼神,成功把对方那张硬朗的面孔点得通红。

三人的打诨互动被牧容尽收眼底,他隔岸观花似得坐在那,只是视线稍稍倾斜,少顷就敛了回来。

清了清嗓子,他端起了青花酒杯,温然带笑道:“既然人已经到齐,咱们同起一杯,一祝大华繁荣昌盛,二贺锦衣卫再添荣光,这第三……”他顿了顿,眼波在卫夕脸上兜了一圈儿,“这第三,就庆贺三大密探正式记入咱们锦衣卫册,干!”

“干——”

众人浑厚的应了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卫夕在现代从不喝酒,如今却不敢怠慢,皱着眉头喝了个一干二净。然而清冷的酒水入口鲜甜,带着轻微的灼辣,倒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咽。

牧容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又道:“明日皇上特准在座的各位休沐一天,大家不必作假,大可敞开了怀,痛饮一番。”

话音一落,风来轩里乐的炸开了锅。

除了牧容那桌外,全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改往日的冷漠,豪迈的喝开了。屋里杯觥交错,大家天南海北的侃起了大山,好不热闹。

眼瞧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卫夕抄起筷子,吃开了。指挥使都一副老猴王对着小猴崽说‘孩儿们别客气吃起来’的态势,她再矜持就是矫情了。

然而没吃一会,流秦和尚贡就拉着她去给指挥使敬酒。

严格来说,他们三人并不算是新人,可以往的身份隐秘,见不得台面,如今正儿八经的在锦衣卫行走了,面上功夫一定得做足了。

尚贡年纪最大,自然有发言权:“大人,属下三人敬你一杯,日后定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卫夕也笑吟吟的举起酒杯,精细的袖阑略微下滑。

谁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吸引了指挥使的目光——

循着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一看,她愕愣半晌,对方送的那条玉镯若隐若现,露出小半条来,衬着她藕白纤细的手腕,格外惹眼。

心里咯噔一下,卫夕的耳根子登时变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牧容心思细腻,疑心病一犯铁定会多想,万一再认为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支手镯价值连城,她怕放在交堪馆里不安全,这才戴手上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扔枕头下面藏着呢!

“卫夕。”

牧容突然喊她一声,声音很淡,让人摸不着是何情绪。

她一愕,抬眸看他,唯唯诺诺的回了句:“属下在……”

牧容凝目看她,长而媚的眼睛里浮光潋滟,笑的有些微妙,“初昏为夕,日落之美,这名字起的不错。”

这句不加掩饰的赞美成功吸引了好事者的目光,她摇身一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在场的锦衣卫兴奋的连眼都不眨,一副终于发现了老大奸-情的样子。

卫夕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灼目光淹没了,脑袋登时一懵,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

牧容没再多说什么,干掉一杯后不以为意的坐下,面上依旧是恬淡清雅。

卫夕回到位置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听有人说道:“卫夕,那天你是怎么发现那件龙袍的?闲来无事,给大家讲讲吧!”

话音一落,迎合声一浪催着一浪。

讲你妈个腿!

卫夕暗自咒骂了一句,面上故作轻松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讲头,很简单嘛,缉查的时候不放过一块砖头一片瓦,仔细点查就是了。”

众人有些扫兴,没想到锦衣卫的翘楚密探回答的这么简单,不过句句也都在理儿上,想追问却找不到话头,一时半会就这么冷场了。

卫夕局促的呷了口酒,心里祈求这些锦衣卫们雅兴别太高,可总有人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夕啊,抄家那天你杀了多少叛党?你武艺精湛,估计弟兄几个加起来都没你干的多。”

说话之人也是在隐晦的拍马屁,可卫夕恨不得冲上去挠他一脸血道子,还需要她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么?

在他们眼中,白鸟就等于杀人癖爱好者?!

她冷笑道:“恐怕是让您失望了,我没杀几个。上头派我们是去做侦察的,又不是充缇骑,抄家杀奸党不是我的主要任务。”

那人被噎了一道,干笑了几下,不吭声了。

见她对这话题的兴致不高,大家敷衍了几句,又各自喝开了。

风来轩里又开始闹哄哄的,就在卫夕暗自庆幸这群长舌男总算放过她时,牧容正若有所思的斜睨她,浓淡相宜的眉梢微微上吊。

若不是经过刚才那番话的提醒,他险些给忘了——

抄章王府那夜,白鸟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举手投足间不但透着笨拙之气,武功套路更不是出自于锦衣卫营,委实可疑。

没多会的功夫,一些酒量差的锦衣卫已经面带醉意,吆三喝四的划起了拳。

卫夕赔笑赔到脸抽筋儿,不断跟前来敬酒祝贺的校尉碰杯,还好喝的不是牛栏山二锅头,要不然今晚非晕这里不成。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一批,她眼前总算清净了,借着这空档,猫着腰溜了出去,挥一挥手,深藏功与名。

她离开没走多会,牧容也借故出了风来轩。

这一前一后的,众人看在眼里,皆是心知肚明。

有胆大的打起诨来:“诶,花前月下去喽!真是羡煞旁人啊!”

然而话音一落,飞来一记酒杯砸在他面门之上。那人“哎呦”一声,揉着发痛的额头,抬头就见到一张阴沉的面孔。

君澄将眉宇压的很低,目光清淡疏离,冷冷道:“陈兄,酒后失言,当心被割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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