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正堂。
牧容端坐在官阁之上,神情闲适地呷着茶。偶尔抬起眼帘往下一瞟,眼角眉梢都蕴着轻快的笑意。
卫夕手执毛笔坐在堂下的太师椅上,身前的紫檀茶案上摆满了凌乱不堪的卷宗,高高一摞挡在她面前,从侧面看过去压根看不到她的头顶。
她要将这些卷宗里涉及的人名重新抄录在新名册上,这活看起来简单,可有些卷宗已经上了年数,纸张已经泛黄发软,翻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否则就会撕破卷宗,十足考验耐力。
在现代时,她曾经跟导师发掘了一个王爷的墓葬。由于墓葬里进了水,墓室残留了十多公分厚的淤泥,乍一进去就是一个烂泥塘子。
王妃王爷的棺椁都已经腐化,棺床上的淤泥里埋着无数珍宝,她和其他的队员便一点点抠出淤泥,确认里头没有小物件儿再放入身前的泥桶,进行二次筛洗。一般的细心活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她现在做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
方才在回正堂的路上,她心里憋屈的很。她说的爱情观可是发自肺腑的,这么受人鄙夷,委实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她胆小如鼠也是受现实所迫,随便揪一个人正常的现代人来这刀光剑影的世界,不吓尿裤子她都不姓卫!
拗不过心头郁闷,她寻了个由头跟牧容就“胆魄”问题展开了唇枪舌战。结果显而易见,牧容不急不躁,三言两语就将她堵得哑口无言,这会子正乐呵地看她出苦力呢。
这么好的口才,干脆当言官去吧!
卫夕嘬嘬牙花子,抬眸觑了一眼堂上君子,随后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抛开,全神贯注的抄起名册来。
这一做就是两个时辰,连午膳都是锦衣卫送过来的。牧容也没出去,懒散的靠在太师椅上,手中捏着本兵法卷子,眼神却斜斜地往下头飘——
卫夕抿着红润的唇瓣,乌黑的眼睫像羽扇一般低垂着,纤纤食指一边在卷宗上划拉着,一边执笔写着,简单的活计做的分外认真。
他就这样静静凝着她,不知不觉中,唇角蓦然携出清浅的笑意来。他在锦衣卫里坐镇多年,公式化而冰冷,这就是他对衙门的印象。而今日的衙门却像是焕然新生,他坐在里头,身体却是暖融融的。
她像是一小束光,照进他眼中,再慢慢点亮他的心。
“大人……你看什么呢?”
软糯清和的嗓音跟衙门里庄严气息不太匹配,牧容愣了愣,黑黢黢的瞳孔里映出一张凝脂般水灵的脸皮儿来。
卫夕正讷讷地望着他,眼里有疑惑。
他顷而回过神来,深情的眸光逐渐沉淀下去,进而变得古井无波。一句话也没多说,他放下手里的书卷,踱步走到卫夕跟前,俯看她时,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被他莫名盯着,卫夕的脸上没由来的热了热,“……怎么了?”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呀!
脑筋里正猜思着,牧容却忽然抬手勾住了她稍显尖削的下巴,精壮的身姿往前压了压。
眼前一黯,她登时如梦方醒,那张英俊的脸孔在她瞪大的瞳仁里一寸寸地放大,两片唇近在咫尺时,她的呼吸早已变得紊乱不堪。
这是衙门里,又没个遮挡的物件儿,他怎么能做这般出格的事儿?
卫夕哆嗦了一下唇瓣,埋怨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意外的没有冒出声来。她着了迷似得睨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薄唇,眸中光影愈发迷离起来。老辈的人都说薄唇的男人寡情,不知他是不是也应了那套儿……
她无意间外露的表情有些傻里傻气的,牧容看在眼里,眯起的眼梢染上温和从容的笑意,食指在她左侧脸颊上勾了勾,缓声揶揄道:“抄录个名册都能把黑墨涂到脸上,你也是蛮利索的。”
看到了他手指上的墨迹后,卫夕愕愣一瞬,耳根渐渐染上红云。方才的卷宗格外繁杂,涉及到一些少数民族,有些字她不识得,又不好意思去问牧容,愁得抓耳挠腮也只能比着葫芦画瓢,兴许是那个时候不好心将墨汁弄到了脸上。
牧容对她难堪的表情视若无睹,取了方帕子就近在茶盏里沾湿。卫夕像被孙猴子定住了似得,任由他擦拭着她脸上残存的墨渍。这番动作他做的很仔细,力道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直到她那张小脸重新变得通透时,卫夕这才缓过乏来,往后侧了侧身子,拉开和他的距离,期期艾艾道:“谢……谢大人……”
“光谢,不成。”牧容一字一顿,眼里蕴着星辰似得,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
这……这是让自己亲他?
卫夕面上的红霞愈浓,“大人,这是衙门……不太好吧。”
他说的豪气:“无碍,这会子又没人。”
她面露难色,他自然是懂得她的顾虑,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肆意妄为一番,即便是有被人察觉的危险,也无法阻止他心头愈演愈烈的骚动。
牧容不肯退让,一张笑脸半真半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为难她。衙门外头就守着一溜待命的锦衣卫,只需要简单的回头一望,便能看见他俩暧昧的纠缠在一起。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传出去,这还了得?
卫夕有些慌神,忿忿剜他一眼。即便是有钱有势,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这般任性呀!
腹诽一阵,她只想快点打发他,抬起双手轻轻伏在他的臂弯上,蜻蜓点水似得啄了一下他温热的唇。
“好了……”唇瓣上似乎还裹挟着牧容的气息,自喻没脸没皮的她忽然有些羞赧,支吾道:“别戏耍我了,我还有些名字没抄录完,赶紧各干各的吧。”
说完,她斜眼看了看门外的锦衣卫,还好没人发现。这种惊险的刺激让她的胸口如同小鹿乱撞,嗵嗵嗵地跳个没完没了。
“好姑娘。”牧容眉睫轻弯,颇为满意的舔舔唇。
这头刚直起身,君澄便从廊子里拐过弯来,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衙门正堂。他神情肃穆,剑眉飞扬入鬓,飞鱼服穿的严丝合缝,曳撒下缘随着急促的步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圆弧。
“大人。”他拱手呈敬上去,朗朗回禀道:“王骋悲痛欲绝,已经全招了,指使他贪赃的竟然是工部尚书吴景瑞。王骋按照他的指示,将那一万两白银存放在怀安卢龙山的山洞里。谁知他却变本加厉,掳了王骋的外室妻儿为要挟,让王骋做这个替罪羊。”
此番结论让牧容甚是意外,这吴尚书可是弹劾王骋之人,没想到背后唆使之人竟是他!
“好个吴景瑞,竟然敢来一个贼喊抓贼的戏码。”他顿了顿,方才眸中的脉脉柔情全数消弭,面色阴厉道:“王骋可有交待,吴景瑞让他贪赃一万两白银有何用途?”
“没有。”君澄遗憾的摇头,“其他的事情王骋一概不知,他做这般杀头的蠢事也只是为救自己的妻儿……没想到他们还是提前下手了。”
工部尚书吴景瑞年过花甲,一直是个德高望重之人,经常亲自督领各种工程,虽是蔡党一派,牧容倒也敬重他,谁知他却能做出掠杀妻儿这般心狠手辣之事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
恍然间,吴景瑞碰触到了他心头的那根硬刺。牧容攒齐眉心,眸光锐利如鹰,嗓音冷冷道:“你速速带人捉拿吴景瑞,顺便抄了尚书府,驾帖事后再补。”
“属下方才已经带人去了,吴景瑞他……”君澄抬头觑了觑他的脸色,喏喏道:“前些时日他感染风寒病休回府,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出寝房。昨晚睡下后一直没有起,丫头们也不敢吵他,今儿我们抄家的时候才发现他人已经暴毙家中。”
暴毙家中?
牧容愣了愣,他压根没想到吴景瑞会死的这么快,他这边还没折腾什么大动静,那边儿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如此看来吴景瑞的上头还有个权势滔天的人在背后操控,不难想象,这幕后黑手铁定就是蔡昂!
掩在袖阑的手稍稍攥紧,他曼声问道:“可是他杀?”
君澄直言道:“此时非同一般,大理寺卿晏清玉亲自赶过来验尸,属下信不过他,便叫自己人在旁监察,尸体无外伤也无中毒迹象,死亡时间约莫在丑时。”他笼起眉尖,道出心头疑虑:“不过也不排除府中有人使用江湖秘术致他死亡的可能。”
牧容沉重的颔首,没再搭话,负手在他面前踱起步来。
一直沉默聆听的卫夕也按捺不住了,横插一嘴道:“大人,这里头有猫腻啊!那吴尚书头上铁定有个大老爷在操作,人死的也忒巧了,看来那一万两白银有不能言说的大用途。”
她说的不错,看来那一万两白银或许不单单只是贪赃而已。牧容吸了口气,眼角流泻出凛寒之意来。他回头看向卫夕,尽量将声线变得柔和:“ 弄完这些你先回府吧,本官要进宫面圣。”
言罢,他朝君澄使了个眼色,二人互通神意,一前一后的往外头走。
“你几时回府?”卫夕遽然喊住了他,在对方侧首看她时,她用手指捻了捻曳撒,细声呐呐道:“那个……我好让青翠准备好晚膳。”
她倒是毫不避讳他打量的目光,黑魆魆的眼珠直直烙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就问出这话了,短短一瞬的思来想去,她给迷惘的内心寻了个漏洞百出的说道——算是替青翠问的了。
她看不清牧容的表情,只有背着光的一道欣长轮廓撞进她的眼眶。两人的视线在干冷的空气里交织着,时间仿佛流逝的缓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牧容微勾唇角,携出的笑意像是水面的浮波般晃了晃,旋即摆出一副杳杳的面容来:“说不准,本官尽早。”
卫夕长长唔了声,便没再说什么。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后,她这才重新坐定,将剩下卷宗整理好,快速的抄录在新名册上。
办完这一通事,她叫了一个留守的锦衣卫打下手,两人将大摞的卷宗送回了经历司,她这才拍拍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衙门。
回到指挥使府时,才刚到申时。她将白马交给李墨,道了声谢便直朝寝房而去。许久不低头写字了,她的脑袋现下直发闷,这个点用膳还早,先睡个午觉歇息会好了。
谁知人刚跨过前院的月洞门,忽然闪出的娇小人影儿直直挡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今儿回来这么早。”青翠大喇喇地拉住她的袖阑,面上慧黠流转,古灵精怪地冲她眨眨眼,“老夫人来咱们府里了,方才还说要见见你呢,赶紧随青翠去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某生没存稿,都是现写,时间不能固定了,具体时间请点开微博看看。
除非意外情况,还是会做一个日更君的。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