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表当夜徐墨卿与燕乐施同去年府。随行的马车共有三辆,他们二人乘坐一辆走在最前面,后面还跟着两辆,每辆马车都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旁人瞧了去似的。他们是去年府“要钱”的,所以里面绝对不会装什么金银财宝,可是不是财物又会是什么呢?
童生和秋生加上书箫、书语等一众大官儿、女侍,保护的对象好像都侧重于后面两辆马车,而前面的燕乐施和徐墨卿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早该想到的。”燕乐施肃穆道。
徐墨卿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办法的办法。”帷帽之下的他貌似很为难。
“其实晚儿跟着过来也没有什么,她早晚要见到这不堪的一面。倒不如让她早些见识见识……”
“她本有颗热忱的心,何故让她看到这些。况一会能发生什么,我也预料不到。”
“殿下找的人可还信得过?”
“是三公主那边甄选的,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但愿年叙莲能满意。”
原来这年家早年地处南海国接壤处,与邻国做水上交易而起家。在地方盘踞多年,财力颇为雄厚。待年叙莲接任年家这一代主母,便想把年家扎根到京都来,想让年家从“商”变为“士”,从而改变家族的社会地位。
就这样一家子搬迁来到丰城,也是辛苦经营多时,才赢坐稳了第一皇商这把交椅。当然这里面还有黄氏失势、杨家不挣抢等原因,总之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年家近来的势头越来越足。
年家除主母年叙莲以外还有一个二娘年叙虹外加三郎年叙遥。主母年岁约在三十五六岁上下,同燕乐施一样正值壮年。年叙虹和年叙遥也才过而立之岁。两个女君也都成了亲生了子,年叙遥则是不幸丧了妻主。
年叙莲手握家族买卖,没得出手来走仕途,只能让二妹来完成这个壮志。也是天假其便,在这个档口上,年叙虹拜谒撞到了三公主门下。年叙遥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同燕乐施发展出一段感情。总之,年家已然在一个敏感的地带上徘徊。
当年家被徐钟卿看中以后,徐墨卿第一时间让杨柳做了暗查,年家那些背景逐一筛过,更认定他们家是最为合适之选。唯有一点是个难题年叙莲此人好非常好色。
是人就会有弱点,年叙莲偏瘫在这个上面。年家家中的面首虽不多,但各个都可称得上是上上品。与燕乐施比起来,只怕要在她之上了。这可能也是年叙莲支持三弟与燕乐施交往的原因吧?
杨柳在背地里做了细致的调查,打探出年叙莲喜欢男子的各种癖好特征,然后报给了童生和秋生。再由他们去与李恩和私下商议,反复甄选多时,才从这偌大的丰城里挑选出两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准备送给年叙莲以表诚心。
这些准备早已在暗中的进行着,当今日主母给了徐墨卿准确的回话时,这个计划立马付诸实施。白天时徐墨卿去往三公主府邸,就是向她要人去了。那两名风流子弟先是被带到徐钟卿面前,经由她最后考量一番,才拍板定了下来。待夜幕降临以后,悄
悄地送到了燕公府后门。
这些事燕乐施可以理解接受,但燕归晚呢?她会怎么看待?徐墨卿心下没有把握,更何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他们一行人到了年府,也是从宅邸后门悄悄地走了进去。年府的气派程度较燕家富丽堂皇许多,巨贾之家堪比小半个皇城!众人下了马车又上了轿辇,堪堪又走了一截子路,才到达年叙莲居住的庭院里。
燕乐施不是第一次来,心中还算有数,但其他人都是首次登门,心里很是惶惶然。包括徐墨卿在内,貌似底气都不十足。
年叙莲穿着一件半旧的铁灰色粗布深衣,半披半束的发髻,寻常无比、普通无比。她实在不太像个财大气粗的富商。待客说话更是给人一种很随意的感觉,对待徐墨卿也是不卑不亢的。
燕乐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把该交代的通通说了一遍,然后识趣的退出房门,把空间留给徐墨卿和年叙莲二人。而年叙虹和年叙遥也“默契”的没有露面。
寂寂深夜下的年府,使人发人深省。
徐墨卿早是摘下帷帽,以本色见人。年叙莲先行跪拜之礼,而后便亲手为徐墨卿斟了盏大红袍。她双手奉于徐墨卿手上,一双不大但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睃着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畏惧东梁皇子的样子。
但徐墨卿已察觉出异样了,因为在年叙莲给他奉茶的时候,她的手掌故意刮擦到了他的指尖,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但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是抱着这个决心来的……若年叙莲看不上预备给她的两个郎卿,徐墨卿不得不……
这也是为什么他死不肯让燕归晚来年府的真正原因,就算年叙莲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她一定会对他做出一些不检点的行为。一则考验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易”关系到底瓷实与否,二则本性难移……年叙莲见过太多的样式的郎卿,但只怕徐墨卿这种“男扮女装”的,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更何况徐墨卿本色也很标致。
“殿下。”年叙莲开了口,“久闻九殿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年主母谬赞。”
徐墨卿虽在上座,但他也允了年叙莲同坐。所以年叙莲自然而言的,坐得离他很近,近得令他很拘谨很不舒服。
被年叙莲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徐墨卿此生还是第一遭。最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很不悦,毕竟他是来求人办事的。
可是自打他进来到此刻,他们之间连一句正事都没有谈过。徐墨卿知道自己遇见真正的高手了,以他的道行来说,躲在人后出谋划策还勉勉强强,但到了人前立马就自爆了弱点。
“殿下,我这府上的大红袍可还行,想必没有您在宫中喝得正宗?”年叙莲谦和道。
徐墨卿生涩轻笑,“同味,并无他样。”
“那便好,我还害怕伺候不好殿下呢!”
见年叙莲还没有提正事的意思,徐墨卿彻底坐不住了。但他不能先开这个口,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气势就输了。
“并无,年主母不用自谦。”徐墨
卿的眼睛望向别处,“本殿下夜闯年府着实打扰,为年主母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笑纳。”
年叙莲缓缓道:“殿下恩典,草民怎敢不受?在此先谢过殿下了。”
这年叙莲果然非比寻常,徐墨卿暗叹。只见她起身向徐墨卿行了个揖礼,才道:今夜见得殿下,草民心中已了然。我年家愿出绵薄之力,为我东梁做点贡献。只是……”
好不容易等到年叙莲先开这个口,徐墨卿忙道:“但说无妨。”
“殿下,您可否赏赐给草民一点信物?”
“何种信物?”
“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他明白年叙莲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她这么做也是怕秋后有人“不认账”。可眼下他能给她什么信物呢?他寻了寻自己的身上,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年叙莲的。
但年叙莲已经觑着他身上的一个地方看了很久。徐墨卿朝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登时背脊发出一股冷汗。
“殿下可允了草民您身上这条腰带……”年叙莲说这话的时候很郑重,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可徐墨卿却觉得她轻挑的很,但他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恼火,道:“年主母可换一个物件?”
“这腰带怕是您身上唯一能看出您身份的东西了吧?”年叙莲慢条斯理的说道。
她观察得没错,皇子之物一定与他人不同,更没有人敢妄加佩戴。
徐墨卿缄默了半晌,朝年叙莲礼貌一笑。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在年叙莲面前把那条镶金丝的卷云纹腰带解了下来,腰带一端还悬着一块青玉双鱼镂空坠儿。眼看着年叙莲伸出手要拿走,慌得徐墨卿一把将那玉佩薅下,单给了她这条腰带。
年叙莲也没有再说什么,见腰带得手,心下便放心了不少。更是看到徐墨卿难为情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多瞄了两眼。
“接洽的事宜,杨家、燕家还有上面那位都会派专人来谈,年主母这下可放心?”
“是九殿下全权代表吗?”
“没错。有任何异动,去澄柳街琉璃楼找杨柳。贵府虹君遥郎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年叙莲幽幽地喝起了茶,见她面前的这位九皇子气魄胆识一点不输于女子,心中颇为佩服,也因此给自己添了几分胜算。
徐墨卿的腰带和那两个美男子一起留在了年府,燕乐施看到未束腰带的徐墨卿从年叙莲的房间里走出来,顿时大惊失色,已经到了要翻脸的地步。若不是徐墨卿连连要她冷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徐墨卿带着帷帽,燕乐施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是在回去的马车里,听到徐墨卿说:“幸好晚儿不在……”
“欺负人欺负到我燕家头上!”燕乐施怒目圆睁道。
“主母无须生气,一条腰带而已。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家,空手套白狼的话,您也未必愿意。”
“话虽如此,但世人会怎么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传出去的!殿下,您的声誉……”
“主母,我只在乎燕归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