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客机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上,梁小小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染上艳色的云朵,如此和美的景致,配上耳机里舒缓的轻音乐,让她渐渐有了睡意。转过头去,旁边的希德勒斯顿裹在毯子里,斜靠着宽大的头等舱座椅沉沉睡着,睫毛低垂。
话说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真的科学么?
梁小小虽不是什么漫威的超级粉丝,可像《复仇者联盟》这种大片她还是看过的。身边有好些同学都是洛基的粉丝,梁小小个人是觉得小罗伯特·唐尼更帅,但在英国,希德勒斯顿这种带着满满的贵族绅士气息的明星可能更受青睐。
她想到刚才在巴黎戴高乐机场中转时,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奥谢女士和她解释这个项目招人的初衷,“希德勒斯顿对法语和西班牙语都懂得不多,他和一般的明星不一样,做慈善也一定要亲力亲为,他认为需要一名能和他流畅沟通、且能准确传达他的话语的翻译。”
这个人一定要能在英语和法语间来回自如切换,最好还能和希德勒斯顿有一定共同语言。由于没有透露明星会参与项目的信息,而且去几内亚看望儿童有染病的危险,所以发布项目后申请的人并不多,最后筛出的人是希德勒斯顿亲自定的。
梁小小憋得很,想问为什么大明星会选到她。可是希德勒斯顿似乎很疲劳,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两人前后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句。梁小小在胡乱的猜测中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飞机广播宣布即将降落的时候。
“你醒了。”他问。
“对、对!”对方的声音里明明是满满的笑意,可梁小小却惊疑不定。她还从没和明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你说本泽马?他在梁小小心里根本就不算明星。
“你不用这么害怕,在这一周的行程里我们是队友。你不是我的粉丝,对吧?”
梁小小被希德勒斯顿持续的微笑光线给整懵了,只顾着点头,点完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对,“那个,我不是你的粉丝,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希德勒斯顿大笑起来。
入关的间隙,希德勒斯顿帮梁小小拿着遮阳帽,方便她拿证件。梁小小在心里嘀咕,或许水瓶座的明星没什么架子,便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想要一个翻译呢,奥谢小姐的法语和英语不也都说得很好?”
“其实这个要求不是必须的。”希德勒斯顿笑了笑,“不过我看了项目组给我的筛选材料,觉得很神奇,一个华裔女孩,居然会说流利的法语、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研习的方向还是古典文学,我想一定能和我谈得来的。”
梁小小的肩膀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不,我是个很庸俗的人。”
希德勒斯顿把帽子还给她,“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
提前换好短袖长裤,一行人走入科纳克里的夜幕中,滚滚的热浪向他们席卷而来,和冰雪封路的伦敦截然不同。跟从机窗上看下去的漠漠黄沙不一样,这座位于南撒哈拉城的城市充满了拥挤的人潮,往来载物的牲口和运输器械。梁小小出生的地方布隆是一座汇集中下阶层的小城,她很快就理解了这里的生活状态,但从来都生长在大城市的希德勒斯顿却受到了无形而强烈的视觉冲击,乍一看去,皆是一片混乱。
他们坐上一辆4x4s,还没开上半分钟,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几内亚代表朱利恩·哈尼斯就要求司机停下,手伸出窗外指向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只见机场到达厅前的停车场上全是孩子,数不胜数。他们不是夜里在外游晃的调皮少年,每个人都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阅读。朱利恩解释说,对于这些白日忙着打零工的孩子来说,夜晚机场边的街灯下是个完美的学习之地。
梁小小注意到希德勒斯顿凝重的神色,便半安慰半感叹地说:“这就是发展中国家,伦敦和巴黎都是中心世界,这里却是边缘的。”
希德勒斯顿点点头,“一个这么大的发展中国家,问题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水、营养、卫生、防疫和教育,但要做到这些又何其难。”
对方居然一脸忧郁得这么有文化,梁小小感到人比人比死人。尽管人这么有贵族范,希德勒斯顿对居住环境倒也真不挑剔,他们就住在当地的一个村庄里,晚餐吃的是蒸粗麦粉和乳蛋饼,旁边还围绕着夜猫以及类似蝙蝠的不明生物。
第二天,他们前往Donka医院的国家儿童健康营养协会参观。一间小小的房间里挤着超过20个儿童,其中有一些正在生死边缘挣扎。孩子们黝黑的小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几内亚最具经验的医生与儿童护理专家们向他们介绍营养不良、肺部感染等一系列的问题。梁小小翻译得汗如雨下,幸亏她来之前有准备过专门的项目资料,否则一些专业的词汇就连她也闻所未闻。
再往另外的病室走去,他们见到一些父母罹患HIV的婴儿。据医护人员介绍,一名男童刚被确认为HIV阴性者,即没有受到感染。当希德勒斯顿路过他身旁时,他刚好醒来,对他好奇地笑着。
“帮我问问,我可以抱抱他吗?”从他小心翼翼的表情来看,梁小小敢肯定,绝不是因为害怕HIV才这么问,而是怕自己力气大伤到瘦到不可思议的孩子。
医护人员听完翻译后欣然同意,于是项目组的人都颇为感动地看着这一幕。希德勒斯顿看梁小小对小朋友很感兴趣,问她要不要抱,梁小小满脸惊喜,从对方怀里接过幸运的男孩,满心满眼都是对一条小生命历经劫难的庆幸。
从医院出来,梁小小的心还停留触目惊心的黑皮肤儿童身上,抬眼却看见一片宽阔的足球场。
“这是Tinafan项目的一部分,为失学儿童培养社会技能的。我们今天主要的行程在杂耍团表演。”朱利恩说。
梁小小有点遗憾,随即又偷偷摇摇头,心说何必要这么在意足球呢。希德勒斯顿注意到她的异常,好奇地问她:“你很喜欢看足球吗?”
“以前有个朋友是足球运动员。”最终梁小小只是这么淡淡说了句,希德勒斯顿也许注意到她不太愿意说明,便善解人意地点头让这件事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看到了比医院和杂耍团更本土的东西,从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奔驰四五个小时,再到收听讨论当地大事的乡村广播,以及坐在乡间和村妇们讨论婴幼儿哺乳。希德勒斯顿一直强调他的法语很糟糕,不过在梁小小看来,问路吃饭的时候他还挺能够派上用场。
“不不,这些在关键时刻都派不上用场。”
初次听希德勒斯顿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梁小小是不信的。有文化的人都爱谦虚,是吧?可是,当他们被受邀进入一个小房间和乡村广播的听众见面时,梁小小才知道有文化什么的都是假的。明明希德勒斯顿还鼓起勇气表示可以用半调子的法语应对观众们的提问,可当第一个问题提出来时,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结结巴巴地说了两个词,就朝梁小小投来求救的眼神。
梁小小立刻上去帮他翻译。在和观众来回对话几次之后,希德勒斯顿忽然小声在她耳边说:“能教我这句话用法语怎么说吗?”
她很怀疑只说一遍对方能不能记住,就在她语速缓慢、咬字清晰地将希德勒斯顿想说的话翻译一遍过后,后者立刻面对观众,郑重地说:“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欢迎,我会分享我与同行的人的全部见闻,将它们散播到世界各地,让英国对几内亚的问题重视起来,随后引起全世界的重视。”
有几个读音上的失误,不过总体上来说绝对能让听众们理解,热情的掌声就是一个很好的印证。梁小小最后走出广播电台时近乎崇敬地看向希德勒斯顿,就算是她学语言时,如果没有一定的语法和词汇基础,也不能在听过一遍之后就那么流畅地说出一段话来。
两天后,他们又去参观一所当地学校,在班级里和学生们进行交流时,朱利恩提到足球,结果孩子们的眼里都闪起跃跃欲试的光芒。希德勒斯顿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建立两个对立的队伍进行比赛,一时间有些捉急。
梁小小和朱利恩一组,希德勒斯顿和摄影师博登则被分到另一组。和矮矮的孩子们在一起踢球是妙趣横生的,尤其是大明星蹩脚的球技,一会儿射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一会儿在带球中笨拙地被绊倒。朱利恩则是个中好手,帮助他们这队进了两个球。
梁小小带球到希德勒斯顿面前,对方一脸凝重地想要拦住她。她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在希德勒斯顿被晃得脑筋不清的时候把球一勾就走了,助攻朱利恩再下一城。
比赛结束过后,希德勒斯顿气喘吁吁地问她:“Allison,你一定练过足球对不对,过人的时候,感觉就像梅西一样!”
“哈哈哈!”被大明星比作梅西,梁小小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我只是以前和朋友学过两招,没那么厉害的。”
晚上照样住在当地村庄里,不过这次的电力供应非常有限,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搭了几个帐篷,将就着躺下。梁小小有点失眠,坐在帐篷外的草地里看天空,有月光和星光的外面倒比帐篷里还亮些。
一个个手电筒的光都熄灭了,梁小小赶走爬过来的一只大蜘蛛,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帐篷,却发现有一个帐篷里还亮着灯。
“希德勒斯顿先生,你还没睡吗?”
撩开帐篷,头戴式手电筒照亮了梁小小的脸,“我在写日记,正好,原来你还没睡,能帮我把今天说的那段话的法文打出来吗?”说完,他把梁小小请进去,递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过才经历一周不到的时间,再摸到电脑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在几内亚的所见所闻都像身处在另一个世界,梁小小敲着键盘打下希德勒斯顿在听众见面会上说的话,再看页面上呈现的其他内容,突然领悟到,他是真的想要那么做,真的想要把几内亚的一切告诉更多的人。
“你回去会把这个发在博客上吗?”梁小小问。
希德勒斯顿点头,“如果有杂志能发就更好了。其实,一定有很多人都曾经了解过几内亚的情况,写过相似的文章,不过我想能尽自己的力量,传达我的感受。”
“你的文字很美。”她忍不住赞叹,“你写的几内亚很生动——有问题,但也有希望。”
“谢谢夸奖。”希德勒斯顿说,“其实我去过一些发展中国家,包括印度,连几内亚都是第二次来了。不过我一直很想去看看你的祖国,中国,听说那里和一般的发展中国家不同。我是说,一个国家有那么长的历史,还有那么多用外语根本无法翻译的古典文学,那么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是什么样的呢?应该会很有趣吧。”
梁小小遗憾地摇摇头,“我也没回去过,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在那边多待一会儿。”
希德勒斯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灰绿色的眼睛在手电筒的光芒映衬下显出些带棕的深邃感,“的确,有机会的话,你一定得带我游览。”
梁小小当然是一口答应,这种话一般来说不就是对方夸你的国家的另一种方式嘛。
在几内亚的最后一天,他们离开村庄时,和这里的妇女、儿童合照了一张,每个人都穿着胸前印有代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UNICEF”的黑色短T,朝镜头露出最快乐的笑容。梁小小想,他们其实并不能真正地做到什么,就像希德勒斯顿说的那样,只能用传播来感染更多的人关注这些地方。
“再见。”在机场告别时,梁小小习惯性地对每个人说出这句话,只是她并未想到,会真的有再见的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