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听到驸马喊她时,回头一看,驸马脚边是一只没穿鞋子的脚。沿着脚往后看,脚上的部分都被蒙在一张棉被里。
白露和驸马对视了一眼,驸马蹲下身去,缓缓地掀开棉被。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随着驸马一点点掀开棉被,渐渐露出一张……红润的脸?
顿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驸马听到这地上躺着的人的呼吸声后,仰着脸对白露道:“居然有人睡在了坟头?”
白露走近了两步,才看清地上这男子的脸。此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两鬓有些发白,头发披散在地上,还沾着坟上的泥土和草末。
“可能是昨晚来上坟,在坟前喝多了吧……”
“不像。”驸马说着,竟从那人头边的被子一角下抽出一个枕头。驸马拎着那沾着泥土和草的枕头,“谁来上坟还带着枕头来……”
白露:“……”
许是被子被抽走,那人冻得翻了个身,头转过来时刚好磕到了墓碑。随着清脆的“咚”的一声,他低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这双眼睛是墨色的,却让人由心觉得真的很好看——这种好看还带了一丝丝难言的怪异,白露想,大概是这双眼睛太清澈了,在不惑之年,还能拥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怎能不让人觉得怪异。
果然那人挪了挪肩膀后,对面前的两个人道:“你们是谁?”
驸马起身,无奈道:“我们是偶然路过的,不过这位大叔,你怎么睡在坟地里?”
那人皱皱眉毛,倒是有些不喜的样子,倒像个孩子一样撅着嘴道:“谁说是坟地,这里是我家。”
驸马:……
白露弯腰笑脸道:“请问,您是不是姓温啊?”
那人抱着枕头,点点头。
驸马不解地看向白露,白露冲他点点头,便对地上人道:“你饿不饿啊,我们带你回家吧。”
走在路上。那温姓男子走在前面,驸马和白露抱着他的被子和枕头随其后……
驸马待那男子跳远了些,凑近白露耳边说:“你认识他?”
“嗯。”白露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他。他们家在附近镇上还蛮有钱的,那时他是他们家的二公子,村里人都喊他温二愣……”
驸马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刚才看他的反应就不像正常人——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表现得像小孩子一样。
“而且,”白露扫了前方人一眼,低头小声道,“他年轻时发生过一件很奇怪的事,当时大家都知道,自那以后,他就经常就跑到坟头过夜,尤其是鬼节……”
驸马惊讶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白露正踌躇着怎么说出来,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来,两人都惊了一跳,这大叔模样的人睁大了眼睛问白露:“我们是不是走错道了?”
白露向四周一看,果然,刚才说话的时候错过了去他们家那个镇上的岔道。
三人又朝正确的方向走去,白露和驸马突然都不再小声说话了。
走了没多远路,终于到了温宅,大叔满脸开心,几乎是跳着进了府,驸马小声嘀咕道:“人傻,脑子倒挺好使。”
白露想了一会儿道:“他会不会,不是真的傻……”
“那倒不像,不傻谁半夜去住坟墓啊?没丢了命算好的,也算傻人有傻福。”
白露没有回话,可心中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这傻福来的也太奇怪了,而且每年都有这样的福?
驸马看了看周围道:“我们走吧,找到我的马车我送你回山上。”
白露抬头又看了看温宅的大门,沉思了一会儿道:“天色还早,我倒不急。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
说完,身边人倒没回话了。白露以为他不愿意,扭头看他,驸马这才回答道:“恩,进去呗,正好给我说说他那件奇怪的事。”
说着,他眉目间溢出些许舒坦之意。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我们”听起来特别舒服呢。
温宅现今的主人乃是那大叔的哥哥。他得知两人送了弟弟回家,也端出茶水来招待两人。
“这位姑娘就是白露姑娘吧。”温老爷道。
白露惊讶道:“是的,您怎么知道……”
“哦。”那人合了合茶杯的盖子道,“这一片就出了姑娘一个阴阳先生,我们自然都听说过。说不定以后也会需要找姑娘帮帮忙呢。”
白露礼貌道:“温老爷不必客气。”
“不过,今天既然碰到白露姑娘,我想……”温老爷放低了声音道,“问问姑娘,可有发现我那弟弟身上有什么……是否需要除除邪?”
白露已料到他会相问,便把茶杯置于一旁答道:“温老爷请放心,令弟身边并没有阴邪之物。”
“那他,为何喜欢到那坟头上去?唉,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劣弟的事,这么些年了,我们都劝不住他啊,不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道啊……”
白露道:“恕白露直言,白露小时候曾听说过令弟的事。不知道是否于二十五年前那桩事有关?”
说到这,温家的人面容都是一紧,这似乎是他们都不想提的事。
白露接着道:“若温老爷信任白露,可否将二十五年前的事详细告知白露,这样或许能更好地为贵府解忧。”
驸马喝了一口茶,心想,终于说到重点了。
温老爷犹豫了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不妨说与姑娘听吧。”
“白露姑娘想必也知道,我弟弟自生下来便心智不全。他十九岁那年,我娘不知从哪里听人家介绍,要给我弟弟娶个媳妇。”
当时的温家二少爷,名唤温玉,人长得可是温润俊朗,只可惜是个傻子。
当时的温老夫人正为他的未来操心,某一天偶然听媒人说,镇东头有一个捕头的女儿,性格贤淑,样貌也漂亮,就是小时候曾被刀不小心斩断了一根手指,所以到现在都说不到婆家。若是温夫人愿意,可以将那姑娘说给温二公子做媳妇。
温家商量之后,便决定将那姑娘娶给温玉,这样以后能照顾温玉。
待正式迎娶那天,府内外挂满红缎,吹锣打鼓之声不绝于耳。几个丫鬟帮温玉穿上了喜服,温玉穿上了新衣,还对着镜子高兴地左看看右看看。
“二少爷你在这等一会儿,大少爷马上就回来带你去骑马接媳妇。”
温玉瞪着一双大眼睛点头,就低下头专注地吃着他的花生和云片糕了。
可是就是这丫鬟离开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温玉便失踪了。
外面马和轿子都准备好了,刚才帮温玉打扮过的丫鬟就愁着脸道,二少爷不见了……
外面鞭炮还在轰鸣,媒人摇着一把大扇子在轿子边等着,待嫁的新娘还在喜帕下静静地等待,可是温家终于也没有送出个新郎出来——二少爷就这样失踪了。
家里人想着他定是跑到哪里玩去了,饿了就会回家,可等了一天又一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向官府报了案,却是同样毫无音信。
“一个月后,我们家都已经绝望了,可是,有一天官府突然通知我们在一个坟墓里找到了他!我爹娘当时听了就面容苍白,以为弟弟已经丧命。可是去了那个坟墓后,就看到我弟弟居然好好地睡在那个坟墓的空棺材里。”
“我们叫醒了他,可他不愿意走,还说他的娘子在那里,那里是他家……我们从中午劝到晚上,他才愿意跟我们回家。可是回去之后他就不愿意娶那家姑娘了,说那人不是他娘子。唉,这件事传开之后,人家姑娘也不愿意嫁了。那件事后有一年之久,他还会每天跑到坟墓里去,我们偷偷跟着去,发现什么也没有啊。后来过了几年,就好多了。但他每年总有几天,都会抱着被子枕头跑到那里去睡。我们真的也是想尽了办法了……”
驸马听后道:“那他有没有说他那一个月在坟墓里发生了什么?”
温老爷叹道:“他说他跟他的娘子在一起,还说了一些他们拜天地、一起生活的事。我弟弟他之前并没见过人成亲,可他描述的,都和我们日常的成亲生活场面一样。那天听了那些话后,我爹娘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着实太诡异了……”
白露听后也在思考着,突然道:“那那个坟墓在哪?”
“就在附近的田地里。姑娘不是在一座坟头上见到了我弟弟吗?”
“就是那座坟?”
温老爷点点头:“应该没错了,我弟弟只认那一座坟。”
与温老爷说完话,白露还是决定再去那坟头看看,那里是唯一的线索了。
驸马道:“其实,就故事听起来而言,很像是他那个傻弟弟遇到了那个坟里的女鬼,然后被女鬼迷惑过了一个月生活,后来被放了。”
白露摇摇头道:“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疑问太多了——他是怎么从府里去到那个坟里的,而且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到女鬼,就算能看到又怎么触碰鬼而且还一起生活一个月,还有,那女鬼从未伤害他,那找他又是有什么目的。”
白露说完,驸马也点点头道:“恩,是有很多事不大通。话说……会不会是上辈子的恩仇?”
他的想象倒是突飞猛进了很多啊,白露听后喝了一口茶道,“你的想法跟我的几个师弟倒是有些像。”
驸马嗤之以鼻:“我难以想象,干你们这行的,像你这样想象力贫乏的怎么混下去。”
“……”
白露站起身来,突然正色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什么?”
“来温宅的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白露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许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