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露让翠山去找那齐家公子谈谈,然而他却一直没找到齐绪。但是翠山在齐府附近转悠的时候,却碰巧听到了齐府的冥婚计划。
“你说他们还在打容珠的主意?”白露一脸不解。
翠山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似乎还没有放弃找容姑娘做冥婚新娘的主意。”
白露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难道容珠的八字和齐绪那么配?还是她其实是难得的旺夫命?”
翠山道:“或者因为容姑娘好欺负?”
“也有可能……不过还是觉得很奇怪。”
翠山挠挠头道:“我再去打听打听……”
白露点头:“嗯,顺便再找找齐绪。”
然而,没等翠山找到齐绪,这天下午,白露便碰巧遇见了齐绪。
那天,她本来是去湖边给一个水鬼送路引,却在离开时刚好看到了独自在湖边的苍白少年。他低着头,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四处看着,似是找着什么东西。
白露一时好奇,便悄悄靠近他。没走几步,少年便眼尖地瞅见了她。他似是已经忘记了见过白露,察觉到她能看到自己后,便警惕地躲开。
白露目光扫过他刚才找东西的树下,少年便脸色一紧,对白露道:“你是什么人?”
意识到他并不记得自己后,白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我是给附近的阴阳先生,最近在给一个早夭的李公子寻一个冥妻,暂时没什么头绪,就到处逛逛。”
齐绪听后,并无什么反应,只道:“那你继续逛吧。”
“诶,公子留步。我看公子身上有喜光,不知最近……是不是也有过冥间喜事?”
“对已入阴间的鬼魂而言,能有什么可喜的?阳世的人只是折腾罢了。”
白露见他要走,便走到他的另一侧,似不经心地扮演起了一个话唠:“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呢。我这次要帮的那个李公子,他就很想有个冥妻作伴。而我前几日,刚好看到西街义庄里的一个二八年岁的姑娘,人也挺清白,可惜大限将至,想来过几天待她入冥间之后,找与李公子做冥妻倒是挺好。”
齐绪的背影一顿,转过头来一脸僵硬道:“你说哪个义庄?”
“就是西街头的那个,那庄里就那一个女子帮工,小姑娘个子不高,看起来性格还不错。好像叫容……”
“容珠。”
容珠那个猪婆、笨蛋,那个被我放弃了两次的,脑袋实在不是很聪明的,我的小媳妇。
齐绪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容猪婆的婚约原来是真的。当他从爷爷手中接过那块,传说中订婚的玉佩时,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真真有一种下半辈子都砸你丫容猪婆手里的感觉。
齐绪十四岁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父亲做生意赚了大钱,全家人搬离了原来的小巷,住进了大宅。
有了钱,有了梦想的大院,有了数不尽的好看衣服。五个月后,齐绪喜欢上了一个布庄的大小姐,那大小姐长得真好看啊,脸儿白净白净的,身材高挑窈窕,性格也很淑静,简直就是那个年龄的少年的梦中情人。
又过了一个月,齐绪听说容珠家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了,容父欠了一屁股债。这事他还是从他们的发小王二那儿听说的,王二是个不羁公子哥,说这事的时候对着几个哥们满脸得意:“咱几个中,我没想到容珠最看重的还是我。那天亲自带着她娘上我家去借钱,喊我王二哥,那个语气软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她那么说话,倒挺动听。”
“那王二你到底借了没啊?”其他兄弟哄道。
“当然没,她们家那种情况换谁谁敢借啊,借了就跟丢了差不多了。对了,我还以为她会找齐绪呢,她毕竟还是齐绪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是吧。”他说罢,笑着瞥向齐绪。
齐绪握着酒杯,手背青筋凸起,默了半天,翻了王二一眼道:“关你什么事。这种媳妇,我家肯定不会要的。”
后来,容珠终于还是借到了齐绪家,那已经是在齐绪陆续听到三个哥们说起容珠找他们之后。她来的那天,和母亲一起带着礼物,她低着头,不见表情。
容珠的娘还是说起了婚约的事,齐父的表情不是很好,只道:“这种事是孩子们的大事,还是得孩子们愿意,说实话,我儿最近和布庄的楚小姐相交甚好,两人最近感情甚深……”
容母惊慌道:“这……孩子们的婚约都是上一辈说好的,不能再负了长者的心意啊。”
“话是如此……不过,还是让孩子们定吧。”
容母拍了拍低着头的容珠,齐父也看向身旁的齐绪。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容母有些急道:“这绪儿和楚小姐关系好,和我们家珠儿也不差嘛。也考虑一下我们珠儿,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
“娘!”容珠几乎带着哭腔打断了容母的话,她红着眼看着齐父道:“这婚约作罢吧!就当什么没发生过,反正本来就也只剩不情愿和厌恶了……”
“别啊……”容母拉着容珠,容珠拽着她往外走道:“娘!算是成全我最后一点尊严吧!”
容母也喊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齐绪。
“绪儿,绪儿,你与珠儿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倒是说句话啊……”
齐绪低着头,从腰间掏出一块翠玉的玉佩道:“容珠,你想与我解除婚约吗?”他把玉佩缓缓伸出。
容珠揉揉眼,冲上去一把夺下玉佩,往地上一扔。
玉佩碎裂的清脆声。
她语气讥讽道:“是要我这样做才可以是吗!齐绪,我们反正也一直讨厌对方,以后见了面也当作不相识吧。祝你早日娶楚小姐入门,到时也无需给我们这不熟的人发喜帖了!”
那一天,正是齐绪和容珠解除婚约的日子。而他们真如所约一般,再也没有多见一面,多说一句。
只可惜,后来他和楚小姐见着见着便淡了,最终也没有在一起。
他和很多发小每几个月便还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天说地,可是一个叫容珠的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齐绪十四岁那年,有了钱,有了梦想的大院,有了数不尽的好看衣服。他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小媳妇容猪婆。
至死都没有再见。
“我记起你了!不就是那天在我家主持冥婚的破道姑!”少年突然喊道。
“……”白露尴尬笑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们家是想把容珠活葬,差点害了她。这确实是我的错。”
少年不相信地看着她道:“那你刚才还说要将她介绍给什么李公子!”
“李公子是骗你的,只是想试试你的态度,其实没有这回事。”
“那她什么大限将至也是……”
白露顿了顿试探道:“如果她大限将至,那么她就可以去阴间陪你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少年眼眸暗了暗,扭过头道:“她活得那么辛苦,又那么讨厌我,我是丧尽天良了吗还拉她来地府陪我。”
“所以,冥婚那天,你闹腾是因为不想她来陪你?”
少年攥紧了拳头道:“是爹娘他们要杀了她啊。”
白露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不好受,她叹了口气,想人世间感情之事多如此。我们眼见为实,可还有更多的实,是常人所不能眼见的。
它们活在夜间的每一声叹息中,活在灵堂的一阵无奈的风中,活在少年眼中的挣扎和心疼中,活在少女夕阳间的彷徨和心碎中,它们是这虚幻人间最后的恻隐和真实。
而此时,它也是少年的别扭和执着。
当时听说婚约的小齐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接下了玉佩,却将其放在了自己秘密小柜的最深处,好好地安放着。
那是人世风雨病亡都不能侵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