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小时候就很喜欢在山里玩,她喜欢那些沉默而茂盛的,张扬着生命力的东西。
然而,拜了师后,她经常要做一些功课,出去玩的机会便少了。但是一有出门采草药、勘地形的机会,她都会主动参加。
同样喜欢这个的,还有她的二师兄惊蛰。他在少年的时候,就对寻找有一种非凡的兴趣,年少时喜欢寻找植物异香,动物异象这些,长大后便喜欢搜集一些法器、玉器,白露法器袋里有很多宝贝都是惊蛰送给她的。
白露十岁那年,有一回,他们一起出去寻找一种古木。白露在四处寻找时,被朽木上长出的彩色蘑菇所吸引,便好奇地蹲下来看。
她还准备伸手去摸时,突然听见惊蛰道一声焦急的喊,她抬头时,惊蛰已经将她拉在自己手臂下,挥手去甩什么东西。白露探头一看,竟是一条有她手腕粗的花蛇。
惊蛰将那蛇摔下后,便拉着白露跑,一直跑到河边,他才捂住手臂坐了下来,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毕竟还是少年,喜怒病痛都写在脸上。
白露探过身去看,只见他纤细的胳膊上有两个血色的小孔,周围的皮肤都红肿起来,还有些小水泡。白露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哭了。
惊蛰本来就有些头晕,见她哭,更是哭笑不得。心想着自己这小师妹平时还挺好啊,也不是很爱哭鼻子,便连忙去劝,问她怎么回事。
白露还呜呜咽咽说不清楚,就抱着他胳膊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都在他胳膊上。
后来他敷了些草药,感觉好一些,便赶忙回去。回去的路上才知道,白露的父亲便是因为在山中被蛇咬中了毒,没有人发现,找到的时候已经没命了。
所以,她是看惊蛰胳膊上的蛇咬痕,以为他就要没命了,还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那样伤心地大哭。
长大的岁月太匆匆,记得请记不清的事太多,然而在白露记忆中,大哭这种事是真的不多的。
小时候父亲离世的时候她记得哭过,可是那时还小,长大后也依稀记不得当时感受了。因而稍稍长大以来,大哭的经历,这也算是第一回吧。
再后一次,便是在酆都,当时得知惊蛰的死讯时,她哭哭停停几乎有一夜。
她曾经以为这就是能将水浓成血的深厚感情,她为他流泪流血都是毫不犹豫的事,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她都可以报以性命。
可是,当她看着手腕中刚刚粘合的血口上又划上一道口,粘稠的血顺着掌根,滴在莲花的中心,她突然想,什么是拯救,什么是深渊。她是在帮他?还是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还是将她身后的这些人都推入深渊。
她手指一紧,抬眼看着面前几乎已经饮饱了血,发出淡淡光芒的玉莲花,她已经能感受到它其中蕴含着的惊涛骇浪的力量。
白露心中一惊,突然抽回了手!
玉莲花光芒猛地一收。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邢然手中的剑,如闪电般飞向惊蛰。惊蛰目光一瞥,沿着石壁一转,躲过了飞剑。然而,一旁的白露盯着石壁上的画面已经叫出了声:“不!……”
山崖上悬着绳子的另一端突然一断!
悬着网兜中的人立刻发出尖叫,如雷点猛然击在白露心上。
然而……
那网兜居然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山崖边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半边身体已经超出了山崖边,他咬着牙,一只手抓着那网兜,一只手死死地扣在石壁上。
“小轩……快,你先顺着绳子爬上来……”
“翠山哥!”
“快!”
宁君终于忍不住道:“翠山做得好!”
白露的心就如突然从那山崖上坠下一般,还不由自主地大喘着气。陆子晟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了,你先休息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眼她的手腕,轻轻拉着她坐在石壁旁。宁君也低头道:“我们在这等着。”
惊蛰和邢然已经在打了,两团光影卷在一起。
惊蛰将那玉莲花收回了手中,邢然毕竟惧那光,慢慢地从攻变为了守。他手上及露出外的皮肤都如被灼烧一般发红,他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被直接抵在石壁上。那莲花就在他头顶,他偏过头去,双手在额前交叠着,全身都散发出黑色的雾气。
笑意慢慢泛上惊蛰的眼睛,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似乎一切强大的东西都会让人食髓知味,流连不止。白露亦是第一次看到惊蛰这个样子,她觉得她熟悉的师兄似乎越来越远。
寒击上惊蛰的后背时,邢然眼睛已经泛红。惊蛰此时五识分外敏感,他听到身后的动静,已经及时地闪身躲过寒。寒也惧那莲花的光芒,只能在他身后,惊蛰便一只手控着莲花一手与寒交手。
鬼魂之体,毕竟灵巧得多,惊蛰功力虽在寒之上,却也攻不到他。
正在胶着之际,惊蛰突然觉得手中玉莲花法力突然有了波动,一转头,便看到邢然双眼赤红,黑袍猎猎,竟已恢复了魔身。
白露看得心惊,宁君也额头冒汗道:“只有这样,才能与佛物抗衡。我们只有一刻钟,否则邢然的魔力会惊动其它神灵,到时就糟了。”
白露看着自己的手腕,想了一会儿道:“师叔,我们试试。”
“我们?”
“嗯,既然师兄可以操控那莲花,我们定也可以。何况那莲花还未饮够血,还差,我的血。”她抬起手腕,上面已鲜血纵横血肉模糊,可她眼中仍有坚定。
陆子晟心疼地看着白露一眼,却也支持她道:“那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吗?”
宁君点了点头。
邢然恢复了魔身,力量增强了十倍有余。惊蛰已经用法力将寒控在了莲花的光芒之下,双手青筋暴起,对邢然丝毫不敢分心。
邢然不但不躲,反倒去夺他手中的莲花,他又变成了一只手去控莲花,另一只手持剑应对着邢然的进攻。
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不畏不惧之人。邢然双手泛起红色的血泡,可他眼里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有过。
宁君心里揪得疼,在白露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血珠缓缓地渗出。她用食指揩了两滴血,口中念着诀,将那血滴投到了半空中。
血滴晶莹如晶石一般,发出淡淡的光辉,宁君移动着食指缓缓将血滴移到了那边正在斗法的双方头顶。
惊蛰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掌上运出力量便要向两人击去,突然间,他眉头一皱。
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什么,收了力量便要将玉莲花收回,然而白露已经举起了手腕,手腕上的血滴都成了一颗颗晶石般移向那莲花。
一滴滴血滴将莲花包围了。
莲花的颜色突然便有了改变,宁君眼睛一亮,拉着白露,两人一同将仅余的法力输入莲花之中。
莲花被一层血光包围,光芒却愈显柔和而美丽。邢然站定了一会儿,眸中渐渐变黑,他手中变出一把剑便朝惊蛰刺去。
惊蛰将寒提起,帮自己挡剑。寒已经没了气力,被提起时面对着邢然目光坚决,邢然毫不犹豫,刺过了寒的肩膀,剑尖直指惊蛰的鼻尖。
惊蛰身体后倾,突然全身一顿,双眼如看定了一般。
此刻,陆子晟在他身后,他将手缓缓放下,两道血红色的帖已经贴在了他的颈后。
离魂帖。
“大侄子,你马上趁他分心之际,记住,一定得是分心的时候,将这帖贴在他颈后。他便会七魄游散,法力无法凝聚。”
洞内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玉莲花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它终于缓缓落回宁君面前。
石壁边的人眼神涣散着,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宁君念着诀,许久之后,洞内便只余念诀的声音,所有人都一脸疲倦,只有那莲花还亮着柔和的光芒。
白露知道,现在那里面,装着几缕元魄。他被封在了里面,终于安静。
就如她曾度过的很多难过而煎熬的夜晚一般,这一晚,也终于度过。
就如他们都曾度过的很多难过而煎熬的夜晚一般。
也都伤痕累累。
也都终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