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我的笑容明显的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覆了下来。
南宫离珠沉默着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在他面前说。”
我轻轻抬起眼:“你会让我见他?”
“我不怕你见他。”
“……”
她的笑容平淡的像是没有涟漪的湖面,安静而平和,并没有太张扬的自信,但我知道,她足够自信。
她可以在地牢救下我的性命,也可以求裴元灏压下我的案子,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我活着对她已经产生不了威胁了,尤其在裴元灏面前,不管我说什么,裴元灏信的人都只会是她而不是我。
那天的那一耳光,这些天的牢狱,再清楚不过了。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一下。
虽然是在笑,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笑容的艰涩,也许比哭更难看,南宫离珠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是真的很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可是——我居然也会不忍心。”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如果你让我讨厌就好了。”
“……”
就在我越发不解的时候,她也不想再看到我一样,简短的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皇上不日将启程回京,你好好的养身子,路上不好走。”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启程回京?!
我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呆了,裴元灏要回去,可南方的事还僵在这儿,怎么能就回去了呢?
我急忙道:“为什么?”
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不为什么,该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难道裴元灏真的要回去,虽然现在南宫离珠已经回到了他身边,胜京那边和南方人谈判的主事者没有了,可朝廷还是可以和他们谈的,药老他们的态度现在虽然还不明朗,但至少可以试一试,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
就在她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道:“是你要回去?”
她去推门的手僵了一下,整个人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是你,怂恿皇上回京?”
“……”她没说话。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
“你回到他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狭小的屋子里,气氛因为我这一声一声的追问,越来越紧,紧得人好像全身都被压迫着,呼吸也有些困难,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过身走到我面前,俯下身看着我,低沉着声音道:“岳青婴,你知道为什么你付出了所有,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
“有的人,肩膀上能挑百斤的担子,有的人能挑千斤。”
“……”
“挑千斤的人如果去挑百斤,会很轻松的过完一生;而挑百斤的人如果去挑千斤,就会被压垮,被弄伤。”
“……”
“世人都懂得,要把自己的担子减轻,却只有你,不断的给自己加重。”
“……”
“你自问,是一个能挑千斤的人吗?”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居高临下,美得令人心惊的脸,她的话也像是惊雷一样,一声一声的在脑海里炸开,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将人都震住了。
千钧重担,社稷万民,这些不是我应该背负的?我能背负的,又到底有多重,有多沉?
还是说,我早已经被压垮了,只是自己还不自知?
对视了许久,我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是挑多重的人?”
她听了我的话,眼中一时有些恍惚,目光却在这一刻异样的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让她的心都柔软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咬了一下牙,慢慢的凑到我耳边,轻轻道:“我,只背负一人而已。”
我心中一动,睁大眼睛看着她。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的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裴元灏来了?!
我的脸色顿时剧变,南宫离珠也立刻站直了身子,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大门洞开,刺目的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也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我看着南宫离珠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而另一个熟悉的,却也陌生的影子慢慢的走过来,覆在了她纤细的影子上。
“你怎么来了?”
“御医说你今天没喝药就出来了。”
“我已经好了。”
“喝完这副才好。”
她的声音未见得有多少温柔,而那个向来冷硬的声音依旧冷硬,却能听出一种异样的柔和,两个人磨了一下,没人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他道:“跟朕出去一趟。”
“什么事?”
“去了再说。”
“哦。”两个影子似乎转身要离开,南宫离珠却顿了下来,声音低低的道:“你不进去看看她?”
那个转身离开的影子没有停留,慢慢的离开了我的视线,南宫离珠在门口停驻了一刻,似乎是想再进来看我一眼,却终究还是没有,转身走了。
我静静的靠坐在床头,看着门口那慢慢被拉长,消失的影子,沉默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州府中平静了下来。
我的心虽然每一刻都在油锅里煎熬,可被关在这里,却连一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那些妇人也得到了上面的命令,除了劝我吃东西喝药,平时一句话也不跟我多说。
这样几天下来,我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一些,可精神却更差了。
终于这一天,玉公公又来看望我,他瞧了我两眼,道:“精神还是不怎么好。你这样在路上可不好走啊。”
我顿时不安的道:“玉公公,真的要回京了吗?”
“嗯。”
“是,南宫小姐要求的?”
玉公公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瞧了瞧外面,还是小声道:“驿路消息,听说胜京有人开始骚扰边关,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皇上才要赶回去。”
胜京的人,骚扰边关?!
我都惊呆了,胜京那边怎么说也是皇族的老家,就算裴元修战败后回去了,但裴元灏登基数年,他也并没有公然的对朝廷动手,怎么现在会——
回想起那个翩然绝世,纤尘不染的男子,他的笑容永远那么温和,如春日阳光,他真会做出这样的事?
而现在,南宫离珠回到了裴元灏的身边,胜京的人在这时候骚扰边关,皇帝即日启程回京,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难道是——
我急忙抓住玉公公的袖子:“公公,难道我们真的要回京吗?”
“皇上已经下旨了。”
“但,齐王爷还没回来啊,他不是出去办事了吗?难道皇上连他都不等,就要走?”
“皇上已经派人去追回齐王爷了,只是此一去山高路远,只怕不是短日能回来的,所以皇上给齐王爷的话,是让他从渠江水路回京,不必回扬州会合了。”
连裴元丰,都不等了?
我抓着玉公公袖子的手猛的紧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收回了手,道:“我知道了。”
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叹道:“你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这些事都是皇上在做决定,你问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我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你只会答应着。”他怨怼的拍了我一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再糟践了。回京之后,不管皇上怎么发落,你都记得好好的,齐王爷回来,自然会替你求情,只不要再跟皇上顶着说了。”
我的心里一时还有些乱,可听着他这样的唠叨,不知怎么的却像是有一股暖流融进心里。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公公,我会听话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脸色才稍稍的缓了缓,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的跑来一个小太监,都来不及请安,趴在门口就说道:“玉公公!”
玉公公回头看着他没规没距的样子,皱了眉头:“干什么?”
“皇上传你马上过去!”
“哦?什么事?”
“出事了!”
听着那小太监连声音都变了,玉公公也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口,听那小太监附耳说了什么,脸色也变了一下,问道:“皇上在哪儿?”
“去议事堂了!”
“好,马上去!”
他说着也已经顾不得跟我打招呼,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头,反倒比之前更冷静了一些。
扬州,在这个时候出事,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看刚刚那个小太监的神情,和玉公公急切的样子,应该不是小事。
我正想着,就看见有两个看着我的妇人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大包袱,仔细一看,是我当初从京城南下时带着的,他们拿过来,是要收拾着准备回京了。
“姑娘看看,还短了什么,咱们去找。”
我笑了笑:“有劳了。先放着吧。”
“姑娘,明天可就要启程了,若是少拿了什么,可没时间再回来找的。”
我仍旧笑了笑:“好的。劳烦你们了。”
他们面面相觑,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退了出去,我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两个大包袱,回想起刚刚玉公公说的那些话,便伸手去,准备将包袱收起来。
可就在我的手指刚刚碰到包袱的时候,一句话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皇上给齐王爷的话,是让他从渠江水路回京……
渠江……水路……
那是,川陕交界的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