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淘米,烧水,蒸煮,虽然这些年来远庖厨,但手法还是熟练的,刘三儿站在锅台前愣愣的看着我,我淘了米放进锅里,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快去劈柴吧。”
“呃,哦,好。”
他点点头,便又走回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开始劈柴。
盛夏的天气,守在锅台前未免炙烤得厉害,我煮好了饭已经是大汗淋淋,洗干净锅之后又在锅底刷上点油,等油烧热了,将青菜洗净切块,放下去快手快脚的炒好,一片翠绿的炒青菜盛了出来。
刘三儿家境不算太好,但渔民家是不缺鱼吃的,我用蒜烧了一锅池子鱼,又做了一碗鱼汤,一边擦着汗一边盛出来,抬头看时,刘三儿也看着我,冲我憨憨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笑。
吃饭之前,我还是先把米饭和菜,还有一碗汤端进了里屋,里面的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药的苦味,一位满头银丝,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静静的躺在那儿,正是刘三儿的母亲。
“刘大妈。”我小心的走到床边:“该吃饭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笑容:“好。”
我扶着她坐起来,人病久了身体都是虚的,回想起我也曾经这样病重过,只是,到底我还年轻,恢复得快,什么伤和痛只要熬过去了,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年纪大的人就真的不一样了。
刘大妈看了看碗里的饭菜,又看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轻声道:“轻盈姑娘,你做的饭啊?”
“嗯。”
“难怪这么香,三儿的手艺差,能煮熟就不错了。”
我笑了起来,小心的喂她喝汤,然后一勺一勺的将饭菜送到她嘴里,一边喂她一边说:“刘大哥是孝顺您的,只是男人嘛,做不好饭天经地义。”
“是啊,”她点点头,看着我:“是该有个当家的女人。”
我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勺子颤了一下,没说什么,还是微笑着将饭菜送进她嘴里。
等喂她吃完,扶着她慢慢的躺下,我收拾了碗筷便拿出去洗,刘三儿手里端着一大碗米饭,上面盖着菜和鱼,扒饭粘了一嘴的米粒,守在我旁边,一边看一边吃。
“唔,轻盈姑娘,你做的菜,味道真好,我娘都做不了这么好吃!”
我回头看他,笑道:“多吃饭,别光吃菜,到时候下河没力气拉网了。”
“最近都下不了河啦。”
“哦?为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任城到扬州府都下了禁渔令,其实都好久啦,咱们村的大船都没能下河,只能在附近小河沟里捞点小鱼。”
“禁渔令?”我微微蹙眉。
刘三儿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听说是圣旨,皇上下的命令呢。”
哐啷!
一声剧烈的声响,我低头一看,却是手中的碗没拿住,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刘三儿惊了一下,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急忙蹲下去要捡起来,手指刚伸过去,就被刘三儿一把抓住。
我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却见他看着地上的碎片,说道:“你别碰,小心扎伤手。我来。”
他粗糙的手心有一种炙热的温度,而我的指尖,却是冰凉的,被他这么一握,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能慢慢的站起来,看着他小心的把碎片都捡起来扔到一边,回头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握着自己的手指,靠在墙上,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他,还在扬州。
他还在扬州……
获得重生之后最初的惊喜很快就消散了,这些天来,日子虽然闲适,但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抹不去的阴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他真的要找我,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
而现在,他还在扬州,甚至一直下了禁渔令,那是——
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好像冷得厉害,刘三儿看着我的样子,也担心起来,说道:“轻盈姑娘,是不是身体又不好了?快进去休息!”
他急忙扶着我就要进屋,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夫也说了,你现在虽然看起来没事,但身体里病根很多,不是那么容易就好的,算了,今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我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看着他。
那张黝黑的脸上全都是关切焦急的神色,没有任何掩饰,直白的就像是一张白纸,见我看着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想了想,勉强笑了一下:“大妈说,不想吃你的手艺了。”
“啊?”他一愣,立刻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们刚刚走进屋子,还没坐下,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喊:“刘三儿,三儿!”
刘三儿答应着走出去,我探头一看,却是邻居赵大娘,她的丈夫早逝,两个儿子都当了兵,只有女儿芸香留在家里,平时有什么重活刘三儿都会过去帮忙,两家人也十分热络。
她站在院子里,也探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我,我冲她笑了笑,她没理我,对刘三儿道:“三儿,你明天是要去镇上赶集么?”
“是啊。”
“你去镇上找算命的帮我给儿子写一封信,芸香跟着你一起去,这二十个钱给你拿着,省的她弄丢了。”
“芸香也一块儿去啊?”
“当然,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写什么!”
“哦哦,是。”
我也听说过,吉祥村几乎没有人识字,平时要写个书信都等赶集的时候去镇上找算命先生写,一封信就要二十个钱,虽然贵,但他们也没办法。我想了想,便站起来走到门口:“赵大娘。”
赵大娘见我招呼她了,也笑了笑:“轻盈姑娘,什么事啊?”
“您老要写信,我来帮您吧。”
他们俩都吃了一惊,看着我:“你识字?”
我笑了笑。
刘三儿很快就从村里一个过世的老秀才家里借来了笔墨和纸,我拿着几乎快要掉秃了的笔蘸了点墨水,问道:“赵大娘,您要跟令郎说什么?”
“啊?就是告诉他们,打仗要小心,别光顾着拼命。我和芸香还等着他们回来呢。”
“哦。”
我点点头,正要落笔,就听见刘三儿道:“大娘,之前不是说,赵大哥和赵二哥今年就该回来的吗?怎么还要打仗啊?”
“哎,天杀的啊,也不知道北边又出了什么事,不但没让他们回来,听说还加派了好多人,所以他们俩今年是不能回来啦!”
北边还在打仗?还在加派人马?
我握着毛笔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禁渔令颁布,也就是说裴元灏一直在扬州,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和南方的谈判怎么样也该有个结果了,虽然我没有再刻意的关心那边的事,但扬州城近日来却十分的平静,不见任何动乱,这也说明,他们的谈判,应该是有进展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加上之前裴元灏炮轰殷皇后的船,那么皇族和胜京,应该是已经走上决裂的道路了!所以,北边的战事才一直没有停!
现在,还在往北方加派兵马,难道说——北方有大的战事了?
我正愣神的想着,刘三儿看着我:“轻盈姑娘,你怎么了?”
“啊?”我猛地回过神,看了看他们,立刻笑道:“没什么,我这就写。”
一封信不一会儿就写完了,我拿起来吹干墨迹,然后折成一个盘扣交给赵大娘:“您老拿好,可以交给驿路的人了。”
赵大娘看了看手里的信笺,又看了看我,倒是十分的惊愕,她沉默了一下,将手里的钱塞到我怀里:“给你。”
“您这是干什么?”
“不能让你白忙活啊,你身体又不好。”
我看着她生硬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太喜欢我,因为她女儿芸香的缘故,可刚刚那句话,却仍旧透着一丝关心,这就是最淳朴的老百姓,没有阴谋,没有算计,该爱就爱,该恨就恨!
我急忙要拒绝,她却一定要我收下,两个人坚持了一会儿,我终于说道:“这样吧大娘,我收您十个钱,您也别再坚持了好吗?”
她想了想,也答应了。
我拿了那十个钱,转头递给了刘三儿。
他愣了一下,还没开口问,我说道:“刘大哥,您去跟那家人说,笔墨和纸咱们就买下来了,将来村里有人要写信,不用赶集去找那个算命的,我给大家写,一封信十个钱,不拘字数多少。”
他听了,立刻高兴的笑道:“好,好!”
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不仅吉祥村,周围几个村的人几乎都不识字,一听说我能写信,而且价格比之前的便宜,都找了来,我便在院子里摆着桌子写信、写卜文,每天多的时候能挣一百都个钱。
等到人都走了,我把盘子里的那些钱收收好,全都递到刘三儿面前。
他大吃一惊的看着我:“这是干什么?”
“你收着。”
“这怎么行,这可是你挣的!”
我笑了起来:“那我吃的米,吃的菜,吃的鱼,是谁挣的?”
“呃?”他愣了一下,还是急忙摆手:“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我说着,便要把钱塞进他手里。
“不行,绝对不行!”他说着,竟像是被吓着了一样转身就要跑,刚一转身,就看到院子外有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一看到他立刻说:“刘三儿,你在就好!”
他一下子站住了。
我走过去到他身边,问道:“刘大哥,那是什么人?”
他脸色有些发白的道:“收渔税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