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杨继抓那些学生,也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如果学子们要闹事,当时就应该闹,怎么会等到现在?而且这么多的学子从各路赶来,倒像是受什么人调度一样。”
“哦。”
袁易初的声音拖长,透着一丝不屑和冰冷,外面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都不敢说话,只听他冷冷道:“看起来那些人还是没有学乖,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跟我找麻烦!”
“三哥,这件事要尽快处理得好,毕竟学生跟乱党不一样,闹起来,难免落人口实。”
“嗯。”
“我的意思是,先把聚集的学生驱散了再说,不能让他们来扬州闹事,牢里的那些让州府尽快审判定夺,定了罪,要处置也就名正言顺,他们再要说什么,都是枉然了。”
“……”
“若不下一些重手,只怕南方的人都忘了朝廷是做什么的!”
外面沉默了一下,就听见刚刚那个年轻的奶妈走过来,柔柔的道:“大人,孩子交给我吧。”
离儿依依呀呀的被抱远了,这时另一个官员哆哆嗦嗦的说道:“那,下官就先去办了。”说完也告退了。
我在里屋一直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妥,杨云晖似乎还在和他谈着什么,我想了想,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整理好了衣服,扶着墙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可是手脚一直发软,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撩开帘子,听到珠帘发出的哗哗的声音,袁易初一下子回过头看着我,立刻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笑了笑,杨云晖坐在桌边看着我,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我慢慢的走过去,想要叫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叫,也不知道过去是怎么叫的,踌躇了一下,道:“夫君。”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却是愣了一下,愕然的看着我,连旁边的杨云晖都惊呆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两个人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
气氛有些尴尬了起来,我讪讪的道:“怎么了?”
“……”
他没说话,杨云晖却一下子偏过了头,好像在憋着什么,肩膀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袁易初咳嗽了一声,然后道:“怎么又出来了?回去好好休息。”
我说道:“我刚刚听到了你们说的话,我觉得夫君的处置,有些不妥。”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杨云晖也说道:“这些事不关你的事。”
一看他们的样子,竟像是要将我赶开一样,我急忙说道:“夫君不管怎么做,也不应该对读书人下重手,说到底,读书人动唇舌,跟朝廷动刀剑是不一样的。”
他听了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坐在那里冷冷的说道:“我原本也不想对南方的人做什么,但读书人唇舌染毒,比那些逆贼狂徒更可恶!尤其这些学生,受人一点挑唆,就到处宣扬对朝廷不利的言论,如今北方战事吃紧,他们不思报效朝廷,反倒一直跟官府作对,这样的人岂可恕!”
我说道:“夫君,说到底他们也是受人挑唆。况且你说,北方战事吃紧,那就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南方的学子们闹僵了。”
“那你的意思,朝廷是应该受他们的威胁,把那些目无王法的学生都放了?!”
他说到这里,已经动了怒气,杨云晖急忙看了我一眼。
我想了想,便慢慢的说道:“夫君,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在狭路上相遇,老虎退到一边,让兔子先过了,看到的人谁会认为,是老虎受了兔子的胁迫呢?”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我继续说道:“其实,不会的,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老虎受到了兔子的胁迫。老虎的威严,绝非扑食兔子得来,而是搏斗豺狼得来的。就好像朝廷有雄兵百万,却用来对付几个读书人,不过更引人非议而已;但若与读书人就事论事,以情论理,才能真正的让这些人明白朝廷的苦心,安抚南方的百姓啊。”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立刻有些喘不过气来,扶着桌子微微的喘息着,而眼前这两个男人却是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有些愕然的表情,尤其是杨云晖,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突然一笑道:“我现在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去——”
话没说完,袁易初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又笑道:“哦不,应该是真的。我还从来没有听到你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看来我和他过去应该也是认识的,所以他对我说话并没有什么隔阂,但我听到他这句话却有些局促,似乎是我刚刚说得太多了,也太过了,于是转头看向了袁易初,眼神也在问他:“是么?”
“有道理的话,说得多,也无妨。”袁易初淡淡道,转头对杨云晖说道:“也罢,再给那些人一次机会。”
“是。”
“传我的口——命令,先暂时不要对聚集的学生施以武力,加快审理牢中已抓捕的学子,若真有私通反贼者,按律法处置;若只是一些不妨事的,发回原籍书院,交由各地府衙看管。”
“是。”
杨云晖站起来朝他拱手行礼,又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袁易初也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我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道:“我刚刚,是不是说得过分了?”
他嘴角一勾:“有道理的话,说得多,也无妨。”
我也笑了笑。
“但是——”他突然又说道:“女人,还是别想太多。”
我愣了一下,他一伸手将我抱了起来,我只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在他的怀里,顿时有些惊惶不定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吓得微微喘息,他低头笑了笑,将我抱着走回了内室,轻轻的放到了床上,然后给我拉上被子盖好。
“你现在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
“嗯。”
“我去书房做事,晚一些再来看你。”
我乖乖的点点头,刚刚和他一起看孩子,又说了那么多话,也的确觉得有点累了,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站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做了一场梦,梦境里自己也是在睡着,身边守着一个人,眼睛明亮而温柔,还握着我的手,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又幸福又平静,几乎陷在梦里了。再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的天色都暗了,我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袁易初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
我一震,立刻清醒过来:“你,来多久了?”
“一会儿。”
“喔。”我说着,脸有些红,虽然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可毕竟对过往已经忘记了,现在他对我而言还是很陌生的,被一个称得上“陌生”的男人又抱,又守着睡,我还有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着我的脸色,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我身在被子外的手抓着放回被子里,道:“怎么睡觉也不老实,手伸在外面,着凉怎么办?”
我的手还真的搭在床沿上,回想起梦里似乎跟一个人牵着手,也许是这样不知不觉的把手伸出去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很熟悉,似乎过去经常发生的。
但看他,好像并不知道。
我想了想,终究作罢没问,毕竟只是一场梦。
有人来服侍我沐浴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人也清醒了一些。他来和我一起用晚膳的,我也不知道我们住的地方是哪里,应该是官府的什么宅邸,来服侍的人都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一口,送来的粥和菜味道也非常鲜美,也许因为我的身体不好,里面还加了一些药膳,吃过之后,精神也好了一些。
我擦了嘴,便抬头道:“我还想看看孩子。”
他看着我笑了笑,便吩咐道:“把奶妈叫过来。”
不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奶妈便来了,毕恭毕敬的朝我们行了礼,便将离儿送到我面前,这一次是我抱着孩子,她刚刚吃过奶,在我手里打了两个嗝,自己像是被自己吓着了,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小嘴嘟嘟的,一脸愕然的模样,我和袁易初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我用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尖:“小馋猫!”
鼻尖一凑到孩子的身上,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脂粉的香气,应该是从那个奶妈的身上沾上的,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直红着脸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们。
我想了想,没说话。
袁易初低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笑道:“你闻闻离儿身上,好香。”
他低头凑过来,闻了一下,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是你身上香吧。”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胡说,我才沐浴过的,哪有什么味道。”
“是吗?”
他说着,又贴了过来,我的脸一下子烧烫了,忙抱着孩子退开,也不看他,低头逗着离儿。
他看了我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两个人逗了一会儿孩子,外面便有杨云晖那些人来找他,看起来他的事务还真的挺繁忙的,起身要走,正要让奶妈过来抱孩子,我便说道:“让离儿多留一会儿吧,我想和她亲近亲近。”
他想了想,道:“也罢,过一会儿我就让人来接,你不要太劳累。”
“嗯。”
我笑着点点头,他便转身往外走,刚刚走到珠帘那儿,奶妈已经伸手撩开了帘子,道:“大人,奴婢服侍您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