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诚不欺我。
舒凫觉得自己的人缘实在妙不可言,一会儿遇见个s,一会儿遇见个b,难得碰上一对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侣”,结果人家既不是眷,也不是侣。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是女装大佬,一个温文敦厚的老实人一点都不老实——老倒是老的,而且很有一点为老不尊的意思。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为老不尊的江先生老神在在,少年们嫌弃骷髅晦气,他就一路替这个死无全尸的女鬼收着遗骸,还将人家的头骨托在手里,仔细端详:“这颅骨上有多处裂痕,眉心穿孔,后脑凹下一块,生前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有胆小的女孩子缩了缩肩膀:“死状如此凄惨,岂不是要变成厉鬼……”
“冤有头,债有主。”
白公子一派坦荡,一马当先地走在前方,“我们没干过亏心事,就算是厉鬼索命,也索不到我们头上。”
另一人提出疑点:“不过,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穷奇重现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如果被穷奇所杀,尸体还不至于变成白骨。”
“就是啊。”其他人附和道,“就算真是穷奇,它也不至于一路走,一路啃,还一路往外吐骨头吧?”
“好端端的一具尸骨,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分尸现场一样。
不过这一次,分尸的似乎是死者自己。
舒凫一路目睹了白衣少女的操作,对幕后黑手心知肚明,却不太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
如此大费周章,像拆解模型一样拆散自己的尸骨,一节一节藏在林中,当真只是为了恶作剧吗?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舒凫顿住脚步,回顾自己进入林中以后的经历,在脑海中飞快地将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准确来说,她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自打他们进入藏木林以来,这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一堆七零八落的陈年白骨之外,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但江雪声分明说过——林中有瘴气弥漫,必须服用清心丸抵御。
在他们逛街途中,柳如漪也喋喋不休地向她科普了一路“神奇生物在哪里”,简而言之就是:藏木林是个远近闻名的妖兽大本营,不仅有穷奇,还有咬人的琼枝玉兔,吃人的大幺蛾子,强抢民男生猴子的猴妖,撩而不娶采花无数的公狐狸……
“真是太可怕了!”
柳如漪一本正经地总结道。
舒凫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没明白可怕在哪里。一个抢男人,一个撩女人,他们是来搞笑的吧?
但是,眼下的问题就在于——
无论是兔子、猴子、幺蛾子,还是其他什么奇形怪状的鬼东西,一概没有出现。
传说中的妖兽之家,干净得像是刚迎接过卫生检查。
“有一种可能性。”
舒凫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那百来块骨头,其实铺成了一条路。一条指引我们平安穿过藏木林,抵达某个地方的路。”
【答对了。】
江雪声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唐突响起,【可惜,我没有准备奖品。】
舒凫:【不必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位姑娘既然能够化形,直接给我们带路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尸骨作为路标?】
【……】
江雪声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间,旋即恢复平静,【依我推测,很有可能是……她必须沿途摆放带有自己气息的尸骨,循着气息给我们带路。否则,她自己也会迷失方向。】
舒凫:【意思是……】
江雪声:【意思是,她生前不认得路,死后也没有治好。】
——是因为路痴啊?!!!
舒凫第一次知道鬼也会路痴,内心最后一点恐惧和对鬼神的敬畏一起灰飞烟灭,整个人都松垮下来。
她懒得再去细想,索性直接在脑海中提问:【那么请问,这个路痴女鬼要带我们去哪里呢?】
没有回答。
因为下一秒,答案就以一种再直观不过的形式,清清楚楚、简单粗暴地撞入了众人眼帘。
穿过幽深的密林,在崇山峻岭俯瞰之下,黑qq的林木掩映之间,竟然有一方开阔平静的湖水。
水天一色,光滑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着漆黑的天幕,以及珍珠和钻石一般璀璨的星辰。
那湖水深邃,一眼望不见底,透不进一点光芒,就像是他们头顶那片渺远无边的天色。映在湖面上的星光却极明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硬生生造出了一片灿烂的万家灯火。
在湖岸浅滩上,孤零零躺着一小节苍白的指骨,指尖朝向湖心。
这画面美丽中透着吊诡,凄迷中暗藏险恶,所有人都看得呼吸一滞——除了白衣少女,因为死人不会呼吸。
江雪声传音道:【此地阴气积沉,若是鬼魂化形,便能拥有一副以假乱真的躯壳。想来,这位姑娘就是埋骨于此。】
但在表面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和柳如漪很有默契地缄口不言,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观光游客。于是白公子再次扮演领导角色,第一个开口道:“这湖中……莫非有什么东西?”
“……”
舒凫心中一阵茫然。以她对《山海经》的粗浅了解,从未听说穷奇是个水陆两栖的。
有胆大的少年提议:“要不,我们下水看看?也许穷奇就在——”
“胡闹!”年岁稍长的少年呵斥道,“这湖水深不见底,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再说,穷奇又不是水生的,怎么会在水里?”
那白衣少女的鬼魂一心将众人引到这里,原本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们,此时不禁面色一沉,薄唇掀动,仿佛忍不住就要开口。
但白恬却比她快了一步,朗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今日是来除妖,又不是来游山玩水。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枉为世家子弟!”
他好像唯恐自己还不够招人恨,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都不敢,我愿第一个下去。”
白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转怒为喜。舒凫看出她神色纯然,水下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装聋作哑地不去点破。
女鬼开心了,活人们可就不开心了。
除了白公子的忠实迷弟之外,其他少年们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是要放任他送死,还是要抢先一步将他乱棍打死”。
也有人动了其他心思,没有遵循白骨的指示,而是自顾自沿着湖岸绕圈:“你们都别争啦。依我看,不如先在周围观察一番,再作定夺。”
其他人觉得有理,当下呼朋唤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分散开来,前往湖泊周围查探情况。
这一散,自然就离开了白衣少女精心设计的“安全路线”。
白衣少女的表情是崩溃的——她没想到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根骨头,舍命陪菜鸡,送佛送到西,好不容易将这群少爷小姐们全须全尾地送到这里,只差最后一步,他们竟然还能想出这种骚操作!
舒凫老早就留着心眼,一看她神色不对,连忙扬声喊道:“各位,请不要乱跑!”
根本没人理她。
妈的,太真实了。
舒凫无可奈何,只好将目光转向江雪声:“道友……”
江雪声神色不变:“还没到七成死,再等等。”
舒凫:“……”
你也太真实了!
白公子见众人不听指挥,眉心跳了两跳,一转眼看见柳如漪还在原地,眼中一点怒意立刻转为柔情:“柳姑娘,不如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少女的惊呼响起。但不同于舒凫预想的是,这声音与其说是“惊恐”、“惊吓”,倒不如说是“惊喜”。
那少女惊喜交加地喊道:“快看,有兔子!好多兔子!”
她一边喊一边雀跃,手中捧着个雪团儿一样晶莹圆润的毛球,竟然还带有夜光效果,仿佛用白玉雕成一般。
……兔子?
舒凫:“等一等,这难道是……”
一语未毕,那毛球张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齿,“嗷呜”一声咬了下去。
“——是咬人的兔子啊!!!!”
舒凫震惊之下,孤光“锵”地一声出鞘,刺破浓重夜色,宛如游龙电光一般直奔少女而去。
那女鬼比她更快,一个起落间,一道翩跹白影已经出现在少女身边,伸手揪住白玉一样的“琼枝玉兔”耳朵,将它远远地抛了出去。
但这还没完——林中的响动声不绝于耳,白花花一大片汹涌而来,分明是捅了兔子窝了!
“……”
白衣少女清秀的面容微微扭曲,头一次浮现出几分鬼怪戾气。大约是再也克制不住,她朱唇微启,杏眼圆睁,大声说出了舒凫从她口中听见的第一句话:
“干哈咧,这是在干哈咧!仙人板板,你们这些小赤佬到底靠不靠谱?!”
这一句话声如洪钟,口音横跨三个省市,南腔北调在一个锅里炖得稀烂,效果堪称惊悚。
舒凫呆若木鸡,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开口。
——你妈的,这女鬼不仅硬核路痴,还是个开口跪啊!!!
要素过多了吧!!!
开口跪的女鬼再也顾不上掩饰身份,提着少女衣领一跃而起,一边躲避蜂拥而来的兔群,一边急赤白脸地冲他们吼道:
“都在那儿傻愣着干哈?不要搞七捻三,麻溜点,都他娘的给我下去!”
说完她以身作则,抡圆胳膊全力一掷,将那个魂飞天外的少女扔进湖里,发出沉闷的“噗通”一声。
“还不快下去!!!”
她独自背对着雪片似的兔群,目眦欲裂,嗓门震得人耳鼓嗡鸣。从表情、姿态再到声音,都像极了一位大义凛然的壮士。
还是李云龙那款的。
舒凫内心的吐槽欲膨胀到无以复加,差点把她撑得爆体而亡——当然并没有,她勉强维持住一线清明,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少年衣领,二话不说将他们投入湖中。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兔群已经风卷残云一样逼到脚边,鲨鱼似的银牙咬住了她的衣摆。
“……”
舒凫又紧张又想笑,这兔子长得实在太猎奇,还有那么一点卡通。
白恬一个箭步上前,手中提着他那把珠光宝气的佩剑,替她挑开一只兔子:“快走!”
“多谢!”
舒凫百忙之中应他一声,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看她,火热的目光死死黏在柳如漪身上:“柳姑娘,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我一定会保护你——”
柳如漪冲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而后素手一扬,怀中忽的多出一样物事。
舒凫凝神看去,只觉得那玩意儿形状陌生,现实中十分少见,好像只在古风仙侠类的游戏中看见过。
那是一架凤首箜篌。
柳如漪怀抱箜篌,头颈微侧,目光流转,唇畔衔着三分笑意。夜风吹拂间,一缕黑发从他脸侧滑落,鲜红裙裾如同虞美人的花瓣一样铺开,整个人比精怪更像精怪。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轻轻一挑,拨出了第一个音节。
然后——
人言道“一骑当千”,绝世高手孑然一身,一剑光寒,也能胜过千军万马。
舒凫想,柳如漪大概就是那样的高手。
因为他一个人,一架箜篌,竟然弹出了一整支死亡重金属乐队的效果。
音波回荡间,不仅湖面翻卷波涛,兔子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
半分钟后,舒凫拽着白公子一把长发,忍无可忍地投了湖。
白恬:“放开我,我要和柳姑娘在一起!她不仅人美心善,而且精通音律,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舒凫:“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