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妖也没有理会,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挽挽。”
“嗯?”
“你可信我?”北棠妖有些忐忑的开口铨。
虞挽歌轻轻应了声,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北棠妖将她揽的更紧了些,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没有再说话。
两日后,乾元殿。
整个乾元殿里被刷洗的一尘不染,地面亮的折射着初生的日光,虽然一如既往的白玉为墙金做瓦,可是却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少了几分靡靡之气,多了几分让人心颤的力量。
笔直的红毯上绣着巨大的吉祥圆纹,一只梭猊香炉和一只白鹤香炉分列两侧,喷洒着淡淡的清冽的香气。
从大殿的玉阶上开始,一直延伸到乾元殿外长长的石阶,摆满了金色的菊花,其中穿插着大朵大朵的火红火红的波斯菊,两侧的侍卫铠甲锃亮,牢牢握紧着手中的刀剑,戒备的看着四周。
清脆的钟声划破黎明,在北燕皇宫上空久久盘旋回荡,随后两只牛皮大鼓开始响了起来。
‘咚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雄浑好似千军万马奔腾。
从各个宫门而进的大臣,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乾元殿外的石阶之下,感受着整个皇宫里肃杀的气氛,不敢言语,一个个神情严肃的出现在乾元殿里。
群臣站定,皆穿一身朝服,官帽整齐,玉带端正,文官武将分列两侧,一侧以多年不见始终不肯出山的江太师为首,一派以先帝国丈慕家老太爷为首,文官武将,皆是满面肃杀。
“新帝登基,众臣叩拜~”苏公公站在龙椅一侧,扯着嗓子喊道。
群臣朝拜,北棠妖一身青蓝色龙袍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同于以往恶俗的金色,干净的青蓝色衬托的他皮肤雪白,金龙盘绕在胸口,一针一线皆是用泛着金光的彩色丝线刺绣而成,同那些满面胡虬,头发花白的众臣相比,稚嫩不已。
江太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只觉得领口处那清润的宝石衬托的北棠妖整张脸都笼罩在金光之中。
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宛若透明的玉石,眼底是金光万丈,却带着不属人世的清冷。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俯首,纷纷跪在地上,头颅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有丝毫懈怠,整个乾元殿里的气氛严肃而紧绷着。
北棠妖站在龙椅之前,俯看着这些叩拜的群臣,这一路,染血无数,这一路,生死无常,如今他终于坐在了这人人争的头破血流的龙椅之上。
这一年,历尽艰辛的九殿下北棠妖登基为帝,取名号为景荣,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景荣帝。
好在这一路虽然酸楚,可是挽挽却始终都在。
挽挽,你看到了么,北棠妖转过头,看向站在侧间里等待的虞挽歌。
虞挽歌看着那一身耀目的青蓝色,片刻失神,那一抹青蓝色,宛若天霞,这一片的血流成河,就在他的轻笑下涌动成晶莹璀璨的玛瑙河,这郁郁河山就在他的指尖轻点下,变得发起光来,这死寂灰色的天下,就在他的目光中,连绵成万里青翠。
虞挽歌轻勾起嘴角,有生之年,她终于看见他登上这九五之尊之位,这一路的心酸苦涩,又与谁能说。
北棠妖冲着她露出一抹浅笑,不同于以往的抿唇轻笑,这一次,他笑的如此明媚,明媚的让她仿佛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她和他的未来,那里红霞漫天,有相濡以沫,有白首不离。
收回目光,北棠妖缓缓抬手,漫不经心的开口:“众卿平身。”
那懒散的语气总是让人觉得和今日的场面有些不合,更没有所谓的威严力道甚至是帝王之气,可越是如此,却越是让人感到心惊,一群满是花花肠子的老臣,一个个谨慎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北棠妖也懒得说那些虚伪的话,转身坐在龙椅上之后,抬手示意一旁的苏公公开始宣旨。
小太监递上一副圣旨,苏公公扯着嗓子宣读起圣旨,那少了两颗的牙怎么看怎么有些滑稽,可却再没人敢因此而嘲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生母梅妃一生高洁,与人为善,特此追封生母梅妃为圣清皇太后。”
“陛下圣明。”群臣俯首。
小太监递上另一道圣旨,苏公公再次宣旨:“十二皇子北棠亮之死已查明真相,前皇后慕青证实无罪,皇后慕青抚养皇嗣有功,贤良淑德,端庄有礼,受人敬重,加封皇后慕青为圣敬皇太后。”
随着苏公公的话落,虞挽歌就瞧见从龙椅另一侧的旁间的门被缓缓打开。
一身金色凤袍的皇后,足蹬一双彩凤绣鞋,换了发髻,脖子上带着数串珊瑚玛瑙珠,缓缓走出。
看着妆容愈发浓重的皇后,虞挽歌轻叹一声,这一路走来,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又何来的输赢。
在太监和丫鬟的搀扶下,皇后缓缓走到了属于太后的凤椅之前,而后转身站定,带着长长的缀满着宝石甲套的手指轻轻交叠放在腰际,如血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眉目之间愈见沧桑和凌厉。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再次叩拜。
门外的鼓声响起,乾元殿外的天空飞过一片飞鸟。
“众卿平身,还望众卿日后勤于政事,辅佐陛下完成先帝遗志,强盛北燕。”圣敬太后缓缓开口。
“臣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点了点头,缓缓落座,目光落在那一抹青蓝色,手指不由得抓紧了一旁的凤椅,唯独脸上始终维持着端着的笑容。
苏公公继续宣读圣旨,大抵都是加封在北棠妖夺嫡过程之中的追随者,或者是绫罗绸缎,或者是兵权复归,或者是加官进爵,总之,这一连串的封赏就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虞挽歌看着几经沉浮后,如今终究居于太后之位的慕青,想想那些抵死没有出卖自己,死在皇后手中的挽月宫人,对着一旁的小盛子开口道:“心里是怨恨的吧,没有想到最终她依旧没有输。”
小盛子笑道:“主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才虽然丢了一根小指,不过只要于主子大业有帮助,就算是少了一只手又能如何?”
虞挽歌没有说话,并没有因为小盛子的话而放宽了心。
小盛子见此再次道:“有所舍才有得,这国丈府最终还是站在了九殿下一边,只要这样,那些死去的宫人也会觉得死的有所价值。”
虞挽歌轻轻颔首,她始终没有问过北棠妖,国丈府为何会站在他这一边,就连如今她也没有想通。
今日北棠亮之死已经真相大白,也证实了乃是柔妃一手导演,无关皇后,也无关北棠雪,可是看国丈府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打算将北棠雪从皇陵迎回的打算,难道说,国丈府是打算真心拥立北棠妖为帝?真的就不打算再让自己的子嗣继承大统?
苏公公的圣旨继续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之妃,挽妃娘娘气韵无双,风华倾世...”
苏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都是心头一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下文。
早早到达皇宫的神龙宗长老们,也纷纷站在暗处,仔细听着圣旨的内容,纷纷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这少主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云婉歌为自己的妃子,他们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她!
看着众人的反应,北棠妖的眼底闪过一抹冷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特此加封挽妃为圣世皇太妃。”苏公公的话音落下后,众人重重松了口气。
小盛子蹙起眉头,看了看虞挽歌的神色。
这九殿下难道真的为了皇位,要置主子于不顾?还是说九殿下如今成了皇帝,担心自己受到天下人唾弃,不敢再承认和主子之间的情谊了?亦或者是九殿下不打算给主子一个名分了,就打算将主子留在身边,暗中偷渡陈仓。
小盛子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想法,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虞挽歌垂下眸子,看起来似乎同此前没什么两样,唯独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北棠妖忍住没有转头,看向侧间里的虞挽歌。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这北棠妖同虞挽歌之间的事,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如今看来,这景荣帝到底还是冷静的。
门被缓缓打开,虞挽歌神色不变的从侧间里走了出来,一身绛紫色的华服上上闪耀着金色的曼陀罗花,随着她的走动,好似在空中飘荡,纷纷扬扬的撒下。
众臣抬眸望去,只觉得那一双黝黑的眸子都被那紫色的华光染成了晦暗不明的绛紫色,可无论是谁,却都是不得不承认,挽妃是美的,是一种足以让天下人为之癫狂的美,是一种足以颠覆江山的美,是一种足以揉碎时光的美。
云国公微微失神,他竟是从来不知她是如此的美艳,那满身的沉寂,仿佛是踏遍了一地的沧桑,饱受了时光的洗礼,也许,终究是他错了,若非他当初...只怕如今她还会是那个性子有些软弱,却安逸善良的孩子。
虞挽歌坐在了慕青的下首,众臣再次叩拜。
按照以往的习俗,没有子嗣的妃子虽然不必前往庵堂出家为尼,却也没有资格成为太妃,可如今,虞挽歌不仅成为太妃,更是成为有封号的太妃,如今,倒是也可见地位非同一般了。
虞挽歌坐在高高的位置上,看着俯首的群臣,神色无波。
比这里更高的位置,她也曾做过,她曾在北燕帝的怀里,坐在龙椅之上,可却依旧感到这天下离她极远。
可如今,虽然可能永远也再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但却觉得一切变得离自己那么近。
是因为那个男人么?
虞挽歌抬眸,看向北棠妖,北棠妖也正好转首看了过来,嘴角轻轻露出一抹浅笑,虞挽歌回以一笑。
挽挽,再等等。
江不寿站在前列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虞挽歌的神色,芙蓉面,远山眉,狭长的凤眸深藏寒刀,小巧的鼻子挺而俏,樱花唇,粉嫩而小巧。
眼睛一阵剧痛,江不寿很快就低下了头,这虞挽歌当的是龙骨凤首,可他确确实实是看不出她的前路。
刚刚那一眼,只觉得红光乍现,简直要刺瞎了他的双眼,细细想来,只觉得血雾弥漫,一片朦胧。
回想起曾经夜观天象,江不寿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北棠妖来。
若这虞挽歌是帝王劫,只怕北棠妖这帝王也长久不了。
细细看来,江不寿并未看出太多,不过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身上已经渐渐笼罩起了一片灰黑色的气息,纵然极淡,甚至被金光所掩盖,可是在这阳光之下,却还是难逃他的双眼。
江不寿心思不定,心中想着回去要再仔细观测一番天象。
不过这虞挽歌若真是帝王劫,只怕难逃死路一条。
不过看看她的姿容,江不寿轻叹了一声,只怕这样的胭脂美人,哪个帝王都想得到,可是若是想要保住帝位无虞,性命安稳,就必须要除掉她!
一连串的圣旨接连颁布,在加赏之后,则是开始颁布对一些人的处置。
柔妃因为欺君之罪,被废去妃子之位,尸骨逐出皇陵,北棠光的牌位和北棠亮的尸骨准许入藏皇陵,赵家满门抄斩,赵家党羽或者被贬或者被驱逐。
而对于北棠叶的党羽,北棠妖除掉了一些北棠叶的心腹,国丈府对此也没有异议,而北棠海的党羽,北棠妖则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却也削弱了他们手中的权力。
一连串的诏令颁布之后,肖父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初登大宝,后宫空悬,还请陛下充实后宫,册立皇后。”
肖父的话一出,不少人打量了北棠妖晦暗不明的神色,却还是有不少人鼓起勇气附议着。
北棠妖淡淡的扫了肖父一眼,没有开口。
乾元殿里一时间变得沉默下来,空气里莫名的涌动着沉重不安的分子,面对那凉薄的眸子,不少人纷纷低下了头,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不少人的腿都在轻颤着。
虞挽歌不由得轻勾起嘴角,倒是难为了这些大臣,果然帝王手下的差事最是难办。
过了许久,北棠妖颔首道:“肖爱卿言之有理,不过对于皇后的人选朕尚需考量。”
闻言,众人才松了口气,只见北棠妖开口道:“传朕旨意,册封太子妃肖向晚为肖妃,江不寿之女江鱼儿为鱼妃。”
江不寿心中生出一抹警惕,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好端端怎么会成了后妃。
肖父心头有些不悦,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江不寿的女儿,只怕向晚的后位有些危险了。
虞挽歌心头有些发凉,纵然知道这一切许是为了巩固权势,是为了敷衍了事,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她却还是做不到不在意。
看着他平静的册封着其他女人,想着日后将有无数女子环绕在他身侧,她忽然觉得这情爱是多么脆弱,心头像是有一把钝刀,一点点的割据着她的心头肉,那种痛悄无声息的弥漫到四肢百骸,让她快要窒息,浑身都不由得僵硬起来。
攥紧在袖子中的手指,虞挽歌垂下眸子,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胆怯,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里。
云国公心头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北棠妖终究没有同挽挽那孩子搅合在一起,这让他不由得安心起来。
太后慕青心头悬着的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可是瞧见了当日北棠妖命人制作的凤袍,只怕心中早就有了皇后的人选。
只要皇后一日悬而未决,她的心就无法安下来。
目光扫过下首脸色有些发白的虞挽歌,皇后的眉头轻轻蹙起,只盼着北棠妖不要做出傻事。
北棠妖的目光扫过虞挽歌,神色不变,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没有一丝情感,可摩挲着碧玉扳指的手指却不由得愈发用力。
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的神色,他却好像看穿了她平静之下的心痛,看到了她的隐忍,看到了她的痛。
他好想可以就这样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告诉她他会在,一直都在。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早就为自己的热血莽撞付出了代价,从东厂开始,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终于懂得,爱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就可以,也不是只有一颗真心就足够。
他的莽撞他的冲动,只会一次次让她陷入危险,所以纵然痛,也要忍,除非有朝一日因为这痛,而不打算再要这生命,也许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不计后果的做一切想要做的事。
感受到他的目光,虞挽歌却没有抬眸看向他,之间冰凉麻木的没有一丝知觉,却还是将脊背挺的笔直。
虞挽歌,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还想再要些什么?
苏公公在一旁等待着,北棠妖的手一次次抬起又落下,最终僵硬着抬起。
苏公公摇摇头,再次宣读出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世皇太妃性温和,精曲艺,温婉恬静....”
众人没有想到,在这短短片刻,北棠妖竟然再次宣读出一道圣旨。
只是,这才刚刚册立为两位妃嫔,就接连宣读挽妃的圣旨,莫不是真的要册立挽妃为皇后。
一时间,不少人纷纷凝神屏息,暗处的神龙宗族长老也都皱起了眉头,等待着苏公公那细长的声音,揭示出答案。
北棠妖看着四周那一道道不赞成的目光,将拳头攥的更紧了一些,挽挽,为什么,我们就是得不到祝福。
他始终也想不通,他同挽挽在一起,到底阻碍了谁的前程,亦或者又搁置了谁的幸福,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跳出来反对。
苏公公咳了咳嗓子继续道:“...温婉恬静,深得先帝喜爱,朕恐先帝地下难眠,感念先帝同圣世太妃伉俪情深,对太妃极致喜爱,朕思量许久,准圣世太妃入葬皇陵,长伴先帝左右,以成佳话,以安先帝之心....”
众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圣旨的意思...是要将挽妃赐死陪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