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楼下,我小心地将盒子交给叶宁晨,转而与格林夫人她们道别。
“再次感谢您,格林夫人。”我微笑着同她拥抱。
她也回抱我,柔声道:“愿上帝保佑你,孩子。”
“那么,格林夫人、珊妮,我们告辞了。”我冲她们点点头,又对身后的孩子们挥挥手,“小朋友们,再见了。”
“留织姐姐再见,宁晨哥哥再见。”一群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
珊妮亲切地拉住我的手,“留织,我们送送你。”
走出孤儿院,我再三谢绝了大家的送别,转身间,绿树掩映处,一丛炫目的色彩不期然投射过来,高瘦俊美的身姿远远站立,风吹动他及耳的巧克力色短发,左耳下的耳钻似隐似现地反射着明光,整个人恍如漫画中跳脱出来的清傲王子。
他注视着我,面上放空了一切情绪,只余一层静默淡然。
我无言怔立,见他缓缓向我走来,身旁并无任何随从保镖。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叶宁晨立即向前迈进了一步,拦在我面前,神色不善地看着正渐渐走近的商荇榷,浑身上下散发着敌对的意味。
他自然是误会了,我碰碰叶宁晨拦在我身前的手臂,轻声道:“不用紧张,没关系的。”
他迟疑片刻,从我面前撤开。
*
孤儿院主楼后面远离人群和喧嚣的意大利式花园中,傍晚的夕阳斜斜打在我们身上,将绿地上的影子拖得极长,如两道相互平行的直线。
一反常态地,我轻松地呼出一口气,率先开口,“这里真漂亮,几乎没有现代人干预的痕迹,经过这么久,整座古老的建筑仍旧完全呈现出十八世纪的风貌,让人不由自主地融入到这份历史感中,难怪,有人会说喜欢在这里散步……”及此,声音突然变调,有了一刻叹息。
“留织,”他停下脚步,极专注地凝视我,“你还好么?”
“嗯。”我偏偏头,轻松自然的模样,“我很好。”
“是么?”他声音里掺了些落寞,连眸光也轻而浅淡,“那么,你是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虽是疑问,却含着大半的陈述语气,想必经我刻意营造出的这一连串假象也令他自己无法反驳。
我埋下眼睑,缄默不言。
“不,留织,你不能嫁给他!”声调陡然而起,商荇榷抓住我的手臂,像要把我的灵魂唤醒,“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魔鬼你待在他身边最终会毁掉自己的灵魂你明白么!”
我何尝不不了解,可我别无选择。
我缓缓抬起眸子,静静看向他,目光莹然中透出固执的坚决。
这样的坚决,已足以令他了然一切。
果然,触及我目光的一瞬,他眼神里猛然袭上一阵伤痛,他蹙了蹙眉,苍白面色下渐渐溢出了悲哀。
似乎天地都在这顷刻中死寂起来,我的心一阵绞痛般难受,经久无以消退。
“对不起。”我说。
世人皆以情殇为苦,殊不知,狠狠逼迫自己的心去对所有人伪装出一种本不存在的爱,才是最苦。尤其,当这伪装不得不刺痛你珍视的人的时候。
许久,商荇榷终于沉声点了下头,声音里撤去些了力气,渗透着淡漠的悲伤,“你从小喜欢的就是他,难怪……”他深吸一口气,“难怪佐西这次完全没有限制你的行动自由,连你外婆和Nik都是安全的,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真心想跟他在一起。”
视线下意识垂了垂,我保持着平静的面色,语声默然,“你……会怪我么?”
倒映着我面庞的眼神尽管寥落,却充盈着守护与暖意,“留织,我说过,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
一句话已饱含万千,我心下震颤,“谢谢你。”
从来,他都在为我作出妥协,可是,为我一直在妥协的又岂止他一个。
司天浙,那般地步都不忍伤我的司天浙,我也同样欠你太多。
所幸,商荇榷,我如今能与他恢复到朋友般自然相处的状态,我很高兴。
“说起来,”我转移话题,“你是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的?”
他浅淡地勾了下嘴角,轻声答道:“司天浙,他告诉我的。”
思维一瞬地间断,如今的我怕极了听到有关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名字。
我尽量自然地展开微笑,“我上午是在这里碰见他没错,可他走之前我就已经走了,他怎么能肯定我还会回来,并且肯定你来这里会碰到我呢?”
“留织,别骗自己了好么?”他眼睛微眯,审视着我的目光透出些别样的意味,“你以为他的视线能够离得开你?即使是——”语声停顿,他显然也不愿触及接下来的字句,却还是不自然地讲出口,“即使是在如今,你已经和佐西在一起,他仍旧关注着你的一切,包括今天上午你在《英都时报》报社的一举一动,所讲的每句话他都一清二楚。”
“他——”我不禁讶异难当。
言语中有些叹息,商荇榷解释道:“司氏的势力遍及整个欧洲,你是知道的,尤其在西欧,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想了解的不想了解的,都无法作任何隐瞒,特别是,《英都时报》的前身是曾经风靡一时的《西欧周刊》,而《西欧周刊》则恰恰是由司家当年一手创立的,后来由于某些原因,《西欧周刊》易主并改名为《英都时报》,可尽管如此,司家时至今日仍保留着对《英都时报》的绝对控制权……这点怕是连佐西也想不到的。”
我平静地听着商荇榷的讲述,商界争夺,这些本是可以与我无关的,可世事何其巧合,我偏偏会掺和进来,偏偏自己闯进司天浙的掌控范围。
“不仅是《英都时报》,欧洲最具影响力的几家大型报社几乎都在司氏的掌控之下,只是对其他的大报社而言,司氏是他们公开的主人,偏偏《英都时报》……佐西以为司氏并未控制它,所以才想用买断《英都时报》全年广告版权的方式来企图加大对《英都时报》的影响力,”他看着我,认真道:“司天浙放任佐西的这种行为甚至同意与他合作,一来是因为你,二来,恐怕他是在等,等待与佐西最终对决的那一天……佐西想要在司氏的地盘上畅行无阻,恐怕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此,心中悄然掠过一抹异样,我无法否认。
从前我只道司氏的势力极广,而今看来,分明是我低估了司氏这么多年在欧洲奠定下来的根基。今天上午《英都时报》里的那一番慷慨激昂看似圆满取胜的行为,表面上似乎是我理论高超、畅行无阻,实则事情本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简单,一切顺利的背后,只是因为司天浙不想来干涉而已,甚至于,是他有意放行,他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全局,将我一切自以为是的心机聪明尽收眼底。
本想自己做好一件事,没想到,终究只是在他的世界里转了一圈,慷他人之慨的滋味绝非好受。
我唇角不由勾了一抹讽刺。
而面对如今的佐西,司天浙一改针锋相对的策略,却是沉稳笃定、耐心极好地旁观,在佐西自导自演的这出戏里,司天浙只在远处散漫地闲坐着,间或瞥一眼戏台,却不作干预,只看他能挣扎到几时,或许久经酝酿之后的某一刻,便是猝然的爆发。
我突然想到当年与他争夺科世代理权的时候司天浙对我讲过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斗得过我的,看注定不可能斗得过猫的老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他果然喜欢这种游戏。
而我,私心里虽然并不反对司天浙斗垮佐西,但也不愿弗克明斯古老的家业毁于一旦,我摇摇头,这番猫鼠游戏里,连我自己也已不知何去何从。
“不过,留织,”商荇榷眼角微挑,衬出几重邪魅,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就没问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要在这附近开发一个项目,来随便看看。”我心不在焉地答。
“开发一个项目……”他居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理由还真是……”
我目光微带审视地看着他,却是不由问道,“你跟我讲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回去说给佐西听么?”
他反而勾唇一笑,笑得恣意从容,“你尽管说好了,你说出来,让佐西有所防备,这场战争就会更加激烈,最好能斗得他们两败俱伤,”他低低一笑,妖冶的唇形靠近我耳侧,伴着萦绕不散的邪肆气息,“那我岂不是可以趁机除掉两个情敌,那时候,你就是我的了……”
我好气又好笑,一手将他推开,“再开玩笑我可不奉陪了。”
岂知他一把捉住我按在他胸前的手,在我还未来得及抽走之前,紧紧握住。
我诧异抬眸,撞见他眼中隐隐蔓延的痛意。
“留织,别走,”他靠得极近,低声诉说,语调竟像在请求,“就这样陪我待一刻,好么?”
我心底一痛,挣扎的力道跟着撤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