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织,别讲话。”佐西小心翼翼地轻拭着我额上的汗珠,压抑着起伏的声音满是心疼。
我阖了阖眼睛,默默撑起气力,还是决定说完。
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知道……么,先前……”费力咬出几个字,脉搏跳动忽地牵引了伤处,我急喘几下,剧痛难当。
“听话,听话,别说了,”身体被他怀中无处不在的温热包裹,司天浙的唇小心地蹭着我惨白的面庞,“乖,不要为难自己。”
我摇头,执意讲下去,“先前……一个、一个梦境……跟今天的……情景,好像……我觉得……很开心……如同、某种……预见性一样……”
断续的字句传达出支离破碎的意思,然而司天浙却是听懂了,“你是想说,你曾经的梦境预兆过今天的情形,所以才能令你以我们都反应不及的速度挡在我面前?”他眉眼间深刻着心疼不已,“可你明不明白,我宁愿这一枪是打在我心脏,也不想你承受任何一点伤害。”
我挤出一丝虚渺的笑,感受到止血棉压在伤口上几近麻木的疼,“……对我,而言……这样……真好……”
这样,真好。
菲丽丝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世间,再没什么比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受伤更痛苦了,相比之下,牺牲自己竟显得微不足道。
何况,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倒可如数摆脱折磨纠扯,一并终结自己在这场罪恶的帷幔后,几度嗜血的黑暗狠戾,那令自己无比厌弃的黑暗狠戾。
这样想着,我求生的意志开始微弱。
“不……”他沉恸的语声吻在我耳际,含着痛苦极深,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却是除此之外再也不讲一个字,只将颤颤的气息渗进我灵魂,让我感受他一切的不舍。
那爱与痛纠缠的不舍。
“Damn.it!”商荇榷突然狠狠低咒一声,气急之下是不可遏制的难过,“为什么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
佐西也嚯地一下站起来,双眼发红,对着一群手忙脚乱的人怒喝,“你们在干什么?不会用药么!是不是要我把你们一个个的手全部废掉!”
命数如此,怪他们又能如何?
看着全部人都在因我不断流逝如一缕缕抽走生命迹象的血液流淌下恐慌不已的样子,我安抚地笑笑,挤出几丝轻松,“因,因为……抗……凝血剂啊……”字句有些着急,牵连到血脉,唇角忽而溢出丝丝鲜血。
所有人皆是一怔。
谁都明白,在这种损及大动脉的伤口下,血止不住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我可能在到达医院之前,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不,不可能……”佐西喃喃自语,从理智到感官都拒绝接受。
“那个贱.人!”商荇榷一拳掷在身旁的沙发上,背对着我的身影微微颤抖。
事已至此,反倒是我这个当事人最为释然,我蠕动着嘴唇,断续出声,“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留织,你说。”商荇榷迅速回身,半跪在我身前,依稀可见那泛红的眼眶,慢慢地,他温热的掌心抚上我面颊。
佐西也靠过来,强撑起痛苦的面色。
“待会儿……如……如果……”发声实在太过艰难,我不得不停下来缓几口气,方才接道:“真的……抢、救无——”
这下,阻断我的却是不期然覆在我唇上的炙热,司天浙俯身擭住我的唇,却又小心地给我喘息,极尽缱绻的吻令我的双颊染上粉靥,一分一毫地将我唇际全数的血液吮尽。
“我不准你乱说。”
他那样的声音再也辨不出昔日高傲矜贵的痕迹。
我凄恻地勾了勾唇,“好,我……换一种……说法……”尽力抑制的疼痛令我额上冷汗不断,我顺了顺呼吸,慢慢道:“假如……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最终说、说……出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
三道声音带着伤痛和微微的责备,面色铁青地制止住我,我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为何一定要悲不自抑才好?离去也未必是件全然的坏事,不是么?
只是,此刻不知为何,我感觉身体里气力足了些,意识清明,连呼吸也不那么困难了。
莫非是,凋亡前最后一刻的灿烂么?
就像樱花。
我轻轻笑笑,继续说,“你们答应我……不要……把医院拆了,好么?”
本是一句俏皮的玩笑,可三人脸上却丝毫不见笑意,灰烬般的沉痛和着隐隐的绝望蔓延在每一张有如白月、入目生光的面上。
不管他们如何反应,我却要讲完我该讲的话,否则怕要留下遗憾。
“还有……你们三个……不要、再斗了……可不可以……”我注视他们,长睫发颤。
“我答应你。”司天浙紧了紧我的手,率先应下。
“我也答应。”商荇榷说。
“放心,留织。”佐西目光坚定地看着我,点头。
如此便是再无牵挂了吧,我知道佐西会好好照顾Nik,也会善待外婆。
窗外的光影一波波浮进来,援引着令人想要入寐的迷幻味道,原本心上一下接一下刀割斧裂般的疼痛折磨竟也越来越淡,我眸光缓缓沉落,沉落……
好想,回英国,看遍野的矢车菊。
好想,回北半球,看雪。
好想,站在一地的银白里,融尽掌间最后一缕奢愿。
“留织,醒醒,不要睡。”梦寐的当口,佐西轻声唤我,停留在我额际的唇瓣冰凉。
“……想……回……去……”
“好,好,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只要你好好的……”听见我回应,佐西激动地声不成句。
我目光费力地转向商荇榷,“抱歉……你的、圣诞礼物……恐怕,要……烧给……我了……”
他压下眼眶的水雾,执住我另一只手放唇边细吻,“你想得美,除非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否则礼物休想。你以为你是谁,小美人鱼么?怎么可以化作海上的泡沫?”
我虚无地笑笑,含眸不答。
如果可以化作泡沫,迎着夕阳拥抱海的远方深色的矢车菊蓝,多美。
长久以来真的太累了,在我最眷恋的怀抱里,就这样休息吧……
耽溺梦魇的飘忽间,一个声音附来我耳际。
微茫的视觉里,他张了一线薄唇,似要浮现那种熟悉的傲然弧度,但只是轻轻地道,“科世集团,总裁文森特?简森先生的助理。”
几陷迷幻的我微微一愣,迟疑地浅浅笑了。
他继续说,“难怪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说,‘迷迭香是为了帮助记忆,亲爱的,请你牢记’。”
他无比疼惜地轻抚我沾染血迹的发丝,“……你口中那个实力和发展前景都不如司氏的林盟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霍希女士,她是我外婆,所以你觉得,站在我的立场上,司氏和林盟哪个是暗哪个是明呢?”
我静静聆听着这些与他牵绊过往的丝丝轨迹,虚浮视野里倒影的容颜,与初识时一样。
“我再也不要失去自主的生活,也不需要谁许诺给我一个世界,因为那世界再大,也是囚.笼,即便将来我深爱一个人,我也不会安心去做一个笼子里的宠物,一个私有品。”
司天浙停了停,低沉中默忍下痛苦,“对,很可怕,你不是我根本无法体会,我需要的是全然的宁静,不是别人自以为是的了解,更加痛恨被干涉、被掌控……”
明明已经痛到不能痛,为何我的灵魂还能感到加诸而来的疼?也许因为他的眼睛,再无锋锐如寒星,而流露出暗流般太过沉痛的绝殇。
多想,吻一吻他的眸子。
我却终是艰涩地笑了笑。
“安……徒生、说,”我聚起极末的气力,挤出残破字句,散在空气里的语音与他颤抖的声线合在一处:
“‘海的远方,就像深色的矢车菊的花瓣。’”
生命的痕迹如唇边燃尽的最后一缕残笑,我微微闪了闪静谧的睫毛,余光将眼前眷恋深刻、傲然凌视的容颜封存进脑海。
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绝望而竭力地擭紧我存在的仅余温度,声抑悲怆——“羽儿,你听着,我爱你,爱到整颗心都在痛,你把我的生命里植满迷迭香,也让它飘落纯白的冰雪,我的整个世界都为你慌乱失措,可我迷恋这种失措,着魔一般地迷恋你,我求你,不要把自己带离我生命,求你……”
然而,我的眼睑终已越阖越深,唇边忽然砸落一颗冰凉——
对不起。
我不自控地断绝掉了最后的意识。
与此同时,疾驰的车子却在猛然间狠狠刹住,如同行至穷途绝路,前进不得。
(第三卷.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