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
“我饿。”
破旧的茅草屋前,两个小孩子围着身材佝偻,满脸皱纹的老人不停的囔囔着,老人的头发已经全部发白,身上的衣服也是缝了很多的补丁。
“饿了才有精神。”
老人摸着身边孩子的脑袋,满脸的慈祥:“吃饱了你们就又该缩屋里睡觉了。”
“爷爷,不睡觉了,不睡了,真的饿了,好饿,好饿。”
两个孩子当中,看起来年幼的,说话声音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小女孩拉着老人的袖子,仰着脑袋,双眼中满都是可怜巴巴。
摇了摇头,老人蹲下身子,看着两个娃娃,道:“你们都回去,可不能到处乱跑了,爷爷出去给你们找些吃的。”
“好不好?”
显然,家中现在就老人一个人在家,他若是真走了,又怕没人看住这几个孩子,可,若是他不走,这帮孩子又饿的不行。
什么饿了才有精神,只不过是老人安慰孩子们找的由头罢了,分明是家中没有了米粮。
“爷爷,不吃野菜了好不好?”
旁边的男孩可怜巴巴的拉扯着老人的衣衫,显然,他们经常吃野采,大人们知道家里的情况,可以忍。
可是小孩却是受不了的,尤其是男孩,更是吃的多,单吃野采,已经是腻了,受不了了。
“哎。”
轻轻叹了口气,老人脸上强挤出了一丝笑意,伸手在男孩的头顶摸了摸:“吃野采好啊,土生土长的,都是山上的精华,可比窝头强。”
“天下虽未大乱,可却民不聊生啊。”
曾毅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双眼微微有些发红,仰头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
眼前的这一幕,曾毅这一路行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类似的情况很多。
只不过,这个村子,却显得更为严重。
“怨我啊,怨我。”
曾毅叹气,却是把这责任,给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若是他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也没什么,可既然他出现在了这个朝代,且,身居高位,那,他就有责任去治理这个朝廷。
而且,在曾毅看来,出现这一幕的原因,最主要的,应该还是东厂霍乱的原因,这些,他明明能够阻止的,可是,却没有阻止。
甚至,还有推波助澜的嫌疑,虽说曾毅也是为了以后的改革能够成功,可是,改革是要改革,但是,这过程当中,百姓们所受的罪,曾毅都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虽说明知道,就算是没有他曾毅的存在,刘瑾仍旧会如此,可是,既然存在了,有能力干预,不管如何,曾毅心里的愧疚,是不会少的。
“大人,这可怨不得您。”
燕南飞大惊:“您为了天下百姓,已经是尽心尽力了,这事情,岂能怨您?这都是刘瑾造的孽啊。”
进村子的时候,曾毅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这村子,前不久,才有东厂的番子不知道怎么了,从这路过,可是抢走了不少东西的,和强盗无异啊。
“唉。”
曾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咱们的干粮给他们吧。”
“这些孩子还正是发育的时候,不像大人,饿不得啊。”
曾毅是后世来的,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若是营养不良,对身体的发育等,都是有极大影响的。
“是。”
燕南飞点头,他们身上都是带着银子的,这些干粮,只不过是备用罢了,带不带都行。
而且,眼前这一幕,也让燕南飞心里有些发苦的。
“改革啊。”
曾毅轻声念叨,就算是燕南飞站的很近,也没听清楚曾毅到底是嘀咕的什么,在曾毅看来,其实,现如今可不比后世。
现如今,虽然产量低,可是,却人少地多。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赋税等原因,才弄的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
这也是曾毅改革的其中一块,对于税收的改革,不过,这个改革,却是要放在最后的,而这其中对粮食的改革等,都是有的。
心念想了一会,曾毅却是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快速提上日程了。
开海禁等,这些,现如今,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开海禁,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造船等,舶司等开海禁的衙门,也需要重新组建,这个,曾毅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而且,禁海,也是祖制,想要开启海禁,也等于是打破祖制了,定然是要惹来不少人的反对的。
原本,这个曾毅是放在最后的,当改革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能够留下的官员,面对开海禁,怕是没几个会反对的。
曾毅也是有他自己的目标的,他是要逐渐的排除或者说让朝中慢慢的以改革思想为主的官员占据主导地位的。
只是,现如今看来,这一步,却是要提前进行了。
开海禁,互通有无,绝对能让大明朝的经济在上一个台阶的,而且,更是能互通有无,解决眼下大明朝粮食不够的困局。
比如说玉米,现如今,还没有传入大明朝,要再等个几十年,若是开海禁的话,互通有无,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入中国的。
心里暗自想了一会,考虑这件事该如何提到最近的时间来解决,怕是还要等天下学堂修建以后,曾毅回京的时候,在着手海禁一事了。
虽然肯定有巨大的阻力,可,只要修建学堂的事情彻底结束,曾毅将会积累巨大的声誉的,而且,这次,正好可以去那些临海的州府看一看。
而且,实在不行的话,曾毅也准备玩一次无赖,只要正德点头,朝中大臣同意与否,那可由不得他们了,曾毅可以用旁的办法逼迫他们,无赖的办法,曾毅也是有的。
“少爷,少爷。”
曾毅正愣神呢,却是猛然抬头,看着跟前站着的老人,身边拉着一男一女,却是燕南飞把干粮送过去以后,老人带着孙子孙女过来道谢的。
看着老人怀里的干粮和一锭银子,曾毅点了点头,他刚才虽然没说给银子,可,总不能什么都让他交代出来吧?
“老人家不必多礼。”
曾毅扶住了不住向他躬身道谢的老人,笑着道:“老丈身体到是硬朗,不知今年高寿几何?”
“老了,老了,快七十了都。”
提起自己的年纪,老人咧着一张嘴,露出了仅剩下的两颗发黄的门牙,嘿嘿笑着,带着一丝的得意。
快七十了,这个年纪,的确足够他得意的了,就算是后世,虽说生活质量上去了,可平均寿命也不过是七十多岁。
而如今的这个朝代,快七十,那可更是高寿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人到六十古来稀。
“您老可是长寿啊。”
曾毅冲着老人拱了拱手,笑着和老人拉扯了几句,短短的几句,也算是熟络了起来,毕竟,有人给送吃的和银子,尤其是在家里极穷的情况下,老人自然也是顺着曾毅的话说的。
且,年纪大了,见识也是不少的,也能看出来,曾毅不是坏人,应该是刚才看到了孙子孙女要吃的那一幕,可怜自己爷孙,才给的干粮和银子。
这样的人,心肠自然不坏,是以,没几句话,倒是和曾毅熟络了起来。
“老人家您孩子都不在家?”
曾毅被请进了院子内,说是院子,只是几面土墙罢了,而且,还不高,门倒是不错,估计是自己在山里砍的树,然后回来自己做的。
都是贫苦人家,这自己动手做一些门啊,凳了什么的,只要要求不是太高,还是能够做到的。
“都出去了。”
提起自家的孩子,老人的脸上更是有了几分的色彩:“几个闺女,都嫁人了,儿子就一个,在县城里给人帮工,媳妇这几天回娘家了。”
“今年的收成不太好吧?”
曾毅打量着院子,貌似随口询问:“才如今,就快没了粮食,等收粮之前,还有这么长时间,可改怎么办啊?”
“村子里都是这样熬的吗?”
曾毅这话,看似是随意问的,而且,带着的全都是好奇,老人也不以为意,他把曾毅当成是了没吃过苦的大家公子,见到他们这种情况了,自然是好奇了。
“以前还好些,虽然不富裕,还都能凑合。”
“有年成好的时候,还能落下一些。”
老人倒是喜欢说话,说话的速度却是不快,估计是怕曾毅听不懂他的话,是以,刻意说的很慢的。
“就这一两年,不行了。”
“前些日子,还有朝廷的番子来抢过粮食。”
“真是不让人活了啊。”
老头双眼中带着愤怒,可却又无可奈何,连说话的语气,都变的很是无力:“人家是朝廷的人,也没官府的人带着,就是明抢,谁敢拦着,他们就打,打的丢了半条命。”
“最后,也没人敢拦着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
“据说,他们抢走以后,都卖给了那些粮食贩子,可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敢拦着,真打没了半条命,可就真没法活了。”
老人说这个,却是悲愤,无奈,正如他所说的,没法拦,不敢拦,他们敢拦,对方就敢打,打没了半条命,用不用请大夫?哪来的银子请大夫啊。
拖着拖着,指不定,这命,就没了。
“你们就没去报官吗?”
曾毅询问,之前,虽说在村中碰到过村民,闲聊了几句,可是,却没问的那么详细,那村民也就是说了几句,然后就忙别的去了。
“报了,可没用。”
“官府说是他们管不着,那是东厂的番子,让俺们忍着,要不然,就去上面找大官去。”
“俺们也托人问了,说是官府真管不到这些番子,而且,好像就连官府也怕这些番子的,根本就不敢管。”
“咱们只能是忍着了,好歹,还有一条命在不是?”
老人苦笑,他们也是托关系找人打听过的,人给的回话是让他们忍着,官府都不敢管,告状也没用,别把番子给惹恼了,要他们的命。
粮食强没了,撑着过下去就是了,总是有条命在的。
曾毅皱眉,胸中似乎赌了一口闷气,他清楚,这老人说的没错,而且,他们托关系找人告诉他们的消息,也没错。
官府怕东厂的番子,何止是这地方官府如此,现如今,就是朝廷的大员们,对东厂,也是无可奈何的。
甚至,已经有朝廷的官员开始靠拢东厂了。
“能撑到收粮食吗?”
曾毅忍着心中的那股闷气,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难看。
“撑着呗,总是能撑到的。”
老人咂了咂舌头:“不行的话,就喝水,吃野采,不过,野采现在也都挖的差不多了,树叶也能吃。”
“现在,野采都是留给孩子们吃的,咱们这些大人,都吃树叶野采根什么的,这东西苦,孩子们不吃,咱们忍着吃。”
“总是要留着一条命在的啊。”
老人的话,让曾毅双眼眯在了一起,眼睛有些发酸。
为了活命。
就这么简单,可,东厂的番子,却硬是把村子里活命的粮食都给抢走了,然后在转手卖给粮食贩子。
一直以来,曾毅虽然知道东厂的番子猖狂,嚣张,可是,却从来不知道,东厂的番子竟然还做如此事情,这是真要逼百姓们造反啊。
“附近村子都是这么?”
曾毅叹了口气:“总有得到消息的,把粮食给藏起来的吧?”
“藏?能藏哪去?”
老人苦笑连连:“没地方藏,他们和强盗没区别,反正听说附近村子有不少都被抢了。”
“这都是好的了,要是他们碰到哪家的闺女或是媳妇水灵了,这帮天杀的可是把人都给糟蹋了。”
“俺们村子还好些,旁的村子,听说都糟蹋好几个了,有的最后跳河了,有个听说疯了。”
“造孽啊。”
老人的话,让曾毅震惊,脑海里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隆隆作响。
曾毅虽然知道东厂肯定是把世道给搅合的乱的不成样子,可是,却从未想到过,竟然会乱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甚至,现在,曾毅都有些怀疑,他要走的路,是否是正确的。
想要改革,也是有别的办法的,并非是要趁乱行事,只不过,别的办法,会要艰难一些的。
可,若是让天下百姓遭受如此大罪,那,曾毅,是不忍的。
一直以来,曾毅虽然心里知道,百姓肯定会遭罪,可是,却从来没想到,会严重到现在的这个程度。
人,都是这样,除非是亲眼见到,若不然,总是不可能真的体会到的。
“您儿子在县城里给人帮工,还算可以吧?”
曾毅楞了一会,提起了老人在城里帮工的儿子。
“勉强能够补贴家里的用度吧,家里忙的时候,还是要回来的,就我一个老头子,也种不了那么多庄稼的。”
提起自己的儿子,老头的脸上就多了一份的笑意。
“不过,现在,也就能顾着他自己了。”
“这不,又要收税了,说是皇帝要修建什么园子……。”
“要是没被抢之前,还没什么,咬咬牙,也都能挤出来,可现在,都被抢了,还怎么交?”
“咱们去挖些野采,官府也不要啊。”
说到最后,老人自己都笑了,难处太多了,也就无可奈何了。
“那官府那边怎么说的?他们不逼你们交吗?”
曾毅好奇,在曾毅的心里,官府,大多数时候,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曾毅自己就是官,可,官府在曾毅的印象里,的确如此。
曾毅可不认为,官府看你穷了,就不让你交税了,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若是交不上来,县令们也没法交代,这是一级一级的往下压着呢。
“逼,怎么不逼。”
老人竟然是嘿嘿笑了起来:“可逼又能怎么着?咱们是真没东西了,这些,咱们都去官府告过状,官府是知道的。”
“他要是真要,有命一条,别的,他就是让官差们前来,也是没东西的,粮食一个子都没有了。”
老人笑着,看似是因为难住了官府而在笑,可是,曾毅却从老人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的苦涩,那是无奈,那是悲苦。
若是可能,老人宁愿给官府交税,也不愿意粮食都被东厂的番子给抢走啊。
抢走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要熬了,能不能熬过去,可就不一定了,交税,最起码,还能留一些。
“官府现在也不来人催了,催也没有。”
老人笑着,不过,却是叹了口气:“这其实也是躲不了的,听说,县太爷那边发话了,现在没有,那就等,什么时候有了,就什么时候交,总之,是逃不了的。”
曾毅的眼细,已经看到老人虽然是无奈的笑着,可是,身子,却是微微的有些发抖,明显是回想此事,被气的了。
粮食被东方的番子抢了,官府不敢管,也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可等到要交税的时候了,却是一个都跑不了,没有,他们可以等,等你收粮食的时候,卖了粮食在交税。
这事情,不管是谁碰到,怕都是要生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