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总是会变的。”
豹园当中,正德罕见的没有玩乐,而是眉头有些皱在了一起,脸色不好不坏,可,若是熟悉正德的人,都会知道,一旦当今天子这副表情,其实,就是心情不好的征兆了。
“可是出了什么让陛下忧心的事情?”
刘瑾小心的询问,心里有些揣测不安,这般对话的方式,也就只能是在正德一朝出现了,在别的任何的朝代,都不可能出现的。
一个太监,哪怕是如何的得宠,也不能这么语气和皇帝说话的。
不过,本朝正德皇帝却是另类独行,许多事情与众不同。
“你这老奴。”
正德叹了口气,看向刘瑾的眼神有些复杂,这眼神,让刘瑾浑身发冷,这眼神是他从未在正德双目中看到过的。
或者说,并非是从未看到过,但是,却是从未在正德看向他的眼神中看到过的。
刘瑾心里一个机灵,双膝跪地,以头触地:“老奴惹陛下忧心了,老奴罪该万死。”
刘瑾的这翻话,若是以往,正德肯定是要让他起来了,或者是笑骂他几句,什么事都没有呢,就这么跪下了。
只是,这次,正德的反应更是让刘瑾心中发冷,正德一直没有吭声。
刘瑾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往外,甚至,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正德这个平日里嘻哈的皇帝。
“原本好好的,何苦如此?”
正德叹了口气,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是刘瑾费劲了心思,也不知道正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不停的磕头谢罪。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
正德叹了口气,不过,却是自己走回了龙书案后的龙椅上坐了下去。
“老奴做错了什么,万岁爷您要打要骂都成,只求万岁爷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刘瑾嗷嗷大哭,这个时候,他是知道正德脾气的,若是让正德骂他几句,踢他几下,那是最好的,可,若是正德如现在这样,不说那么多,这反而是最差的结果了。
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突然深沉了起来,任谁都该知道,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刻意装作如此,但是,眼前正德肯定不会如此的,那,也就只剩下第二个结果了,那就是什么事情,让这位嘻嘻哈哈的少年皇帝记在了心中,为之痛心,伤神。
原本,一个嘻嘻哈哈的人若是因什么事情性格大变,那就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个少年还是一国之君。
“别哭了。”
正德眉头不由得皱在了一起:“凭白让朕心烦。”
“你这老货,早知如此,何苦去惹这事?”
正德语气低沉:“起来吧,你和曾大哥的恩怨,朕被你们瞒的好苦啊。”
刘瑾浑身一震,差点瘫软在了地上,更别说是站起来了,他和曾毅之间的恩怨,说到底,曾毅的行为,那是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而且,曾毅所做的一切,虽然有算计,可,都也算是在国法之内。
可是,反观他刘瑾,却并非如此了,他刘瑾的行为,可都是见不得人的,更是国法所不能容忍的。
其实,刘瑾也清楚,他平日里的那些个行为算什么的。
“万岁爷。”
刘瑾浑身瘫软在地上,只是一个劲的嗷嗷大哭:“老奴错了,老奴知罪了。”
“朕让你起来。”
正德一巴掌排在桌子上:“还不滚起来。”
原本还在嗷嗷大哭的刘瑾立时就爬了起来,不过,脸色却是惨白无比。
刘瑾也不傻,就算他和曾毅两人在皇帝心中是一样的分量,可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刘瑾的不是了。
尤其是之前,刘瑾可是在皇帝跟前还一副为曾毅求情的模样,这是等于在欺瞒正德啊,要知道,正德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了。
而刘瑾,身为正德宠信的宦官,可却偏偏欺瞒了正德,这岂能让正德不恼怒?
果然,正德盯着刘瑾,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好的很啊,好的很啊。”
“万……。”
“别跪了。”
刘瑾一句话刚开口,还没跪下,就被正德给打断了。
“你和曾大哥之间的恩怨,朕不想问那么多了。”
“只是,朕不认为,你会是曾大哥的对手。”
正德苦笑:“一件原本被你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竟然还能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你让朕是该骂你蠢货,还是夸你输的好,若不然,真让你成了大事,朕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也不解恨。”
正德这话,却是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或者说,正德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有。
的确,刘瑾是笨,躲在暗处,算计人,这原本是站着有利上方的,可偏偏,玩什么让你猜,玩什么是不是的阴谋。
结果呢,南京的那两位侍郎最后若非是曾毅不愿追究,那还能有命在啊。
至于这不愿追究,在正德看来,那是看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上,所以,这次只是动了守旧派的那些个官员,而刘瑾这边的人一个没动,就是那两个该碎尸万段的侍郎,也是没动。
这可不就是看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上,怕让他正德知道他最信任的两个人之间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到了需要栽赃陷害诛九族的地步。
在最初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正德当时都愣住了,随即,不知道该是恼还是笑了,刘瑾这厮还想和曾毅斗,也不瞧瞧他那脑袋能比的过曾毅吗?
若非是顾忌他这个皇帝的心思,刘瑾怕是被曾毅给折腾死几百次了。
“你说,你平时那么机灵,怎么就这事上犯蠢了?”
正德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刘瑾,他肯定不希望刘瑾这件事成功,而现在的结局也证明,刘瑾是失败了。
可是,单纯以这件事来说,不提曾毅,这件事,这么大好的局面,刘瑾还能给弄砸了,若是不说刘瑾蠢,还能说些什么?
刘瑾站在那里,双腿都有些发抖了,可是,却不敢吭声,就是他伺候正德这么长时间了,可是现在,却也不能肯定正德到底是什么心思的。
“你惹出的这破事,朕不想管。”
正德一手揉着脑袋:“朕早就提醒过你,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念在你伺候朕这么多年的份上,朕容忍你,可你却逾越了。”
此时的正德,看起来并不像皇帝,他说的话虽然强势,可,却并没有皇帝似乎该有的那种凌人之气。
可,刘瑾却知道,正德今个说出这话来,那是心里已经怒及了。
“日后,安分些吧。”
正德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刘瑾的跟前,双眼中带着一丝的无奈和一丝的伤感:“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如何,各凭能耐吧。”
“朕,却是不会在过问了。”
正德这一句话,让刘瑾差点再次瘫软在地上,正德这话,意味着,正德对他的庇护没有了,或者说,在这件事上,正德对他的庇护没了。
换句话说,一旦没了正德的庇护,在曾毅跟前,他刘瑾算得了什么?
退一步说,今天这事情,明显已经在正德心里有了那么一丝的裂缝,日后,就算是他刘瑾能胜得过曾毅,又能如何?正德不会在向以前那样信任他了。
“今个的话,你记在心中,不必再提了。”
正德说完这话,就从这大殿内走了出去,反倒是把这大殿留给了刘瑾,让他仍旧大殿内发呆。
“何苦呢?”
良久,刘瑾双目有泪滑过,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是不知道他输了,那才算是怪了,甚至,刘瑾真的后悔了,当初,他就不该对曾毅起了怨恨之心。
当初,他就不该有了这么大的贪念,伺候在陛下身边有什么不好的?他当了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深得皇帝宠幸,多好?
比起当初在东宫的时候,整天吃的那些东西,太子登基后,他可是一步登天了,想吃什么好的都有。
甚至,陛下吃什么,他也能吃什么。
他不用在和以前一样,的了几两散碎银子的打赏,就乐的跟个什么似得,晚上兴奋的睡不着,拿出那包裹了几层布的散碎银子一遍遍的数着。
下面的人太多孝敬了,就是他自己打赏给那些个讨喜的小太监,都和他以前得了赏钱乐得睡不着觉时候的数目一样,甚至还多。
可,他却还不满足,他要更多的金银,要更多的权力,他怕有人和他在皇帝跟前争宠,那些个昔年在东宫一起伺候太子的几个伙计,稍有不识趣的,就全都被他给排挤走了。
他刘瑾开东厂,掌诏狱,威风无比,这天下,谁不知他刘瑾的名声?
可是,他刘瑾的名声,却是恶名,人人骂之的恶名。
他刘瑾,要应对满朝文武的攻击,要防着满朝文武给他设的陷阱。
当初,没这么大权势的时候,他刘瑾还能睡一个安稳觉,冬天飘雪的时候,能够躺在被窝里,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能够早点躺在被窝里,就是一个很大的愿望,能够多睡会懒觉,就是幸福的。
可是如今,飘雪花的时候,就是躺在被窝里,他也没了那股高兴劲了,就是躺在被窝里,他还要防着那些个大臣们的算计,他还要想着这么多的事情。
而如今,他刘瑾输了,一败涂地。
他斗过曾毅,也是输了,斗不过曾毅,还是输了。
“曾大人。”
刘瑾突然咧嘴,脸上带着一丝的笑意,这一声曾大人,三个字,是刘瑾发自肺腑喊出来的。
就如同当年他对曾毅只有崇拜的时候,那个时候叫出的这三个字一模一样。
“是老奴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啊。”
刘瑾神情似笑非笑:“曾大人您高明,老奴比不过您啊。”
刘瑾这话,虽然带着一丝的哽咽,可,却是实话,时至如今,刘瑾岂能还不明白曾毅对付他的法子?
原本,刘瑾一直防着曾毅要怎么对付他,还在那一直布局,小心防备。
可,谁能想到,曾毅剑走偏锋,直接以最了当的方法来对付他刘瑾。
把事情经过告诉正德,这是最为直接的法子,也是最让刘瑾害怕的法子,曾毅此法,可以说是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刘瑾的后路。
如今的刘瑾,左右,都是个输字了。
而曾毅,却是赢了,不管如何,曾毅已经赢了,甚至,拿着他刘瑾当垫脚石了。
曾毅丝毫不欺瞒皇帝,这和他刘瑾比起来,正德会如何想,会如何做?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面对这种情况,怕都是会做出很正常的选择的。
而刚才正德的话,其实已经告诉刘瑾他的选择了。
看在刘瑾伺候他多年的份上,这事情,正德不插手,就当不知道,就当没发生过,他刘瑾以前干嘛,以后还干嘛。
但是,曾毅在对付他刘瑾,正德不会管了,那就看他刘瑾自己的能耐了。
若是他刘瑾有能耐,能躲过去,那他正德不管,可,若是他刘瑾没能耐,被曾毅给算计了,那,他正德还是不管。
这场恩怨,由他们两个自行解决。
这,其实已经是宣判了结果,刘瑾对曾毅,岂有胜算?没了皇帝的庇护,刘瑾不认为他有胜算。
这,其实就是曾毅的高明之处了,原本,这事情,曾毅已经布局好了,他不出面,这事情,牵扯不到他身上。
可是,最终,曾毅还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法子,原计划不变,但是,之前的事情,曾毅选择了告诉正德。
而且,还是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正德。
这,让正德为难,可,同时,却也明知道曾毅要找刘瑾算账,但是,无法阻拦,甚至,心里对曾毅更加的信任。
这才是曾毅最为高明的地方,有些事情,未必会瞒得住,而且事关重大,既然如此,那不妨不隐瞒,这么做,指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而事实证明,曾毅的做法没错,他的这次坦白,直接釜底抽薪,断送了刘瑾的未来,甚至现在刘瑾心里怕是已经没了和曾毅抵抗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