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到今日都还未见停歇,天色暗淡,风意陡寒,一股凉风吹进屋子,三萘打了个喷嚏,随即把窗关上,取出狐裘披在木樨身上。
“阁主,我们今日就启程回华香阁吗?”三萘一边梳着木樨的头发一边问道。
木樨做了一夜的梦,此时并不想开口,手边放着艾红的骨牌吊坠,想着艾红身亡之谜或是解不开了,这越岭派素来与华香阁无冤无仇,没有道理杀害华香阁婢女,不知去了京城,这个谜底是否能解开。
苏合取了早饭送进厢房,木樨已经梳妆妥当,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外披着一件白色狐裘,衬得人儿更是娇柔,右手腕上戴着一串玛瑙珠串,正趴在流砂肩头细细说着话。
用过早饭,木樨让苏合与和罗收拾东西,她带着流砂三人去辞行,可这越岭派有南北两位堂主,要向谁辞行呢?木樨带着她们径直往中正堂走去,昨日三萘已经打听过了,两堂堂主每日辰时都会在中正堂一同处理全派上下事物。
夏云棠站在一旁协助宇文禅办事,有弟子来报华香阁主来了,他一抬头,见那人被一身白裘拥裹,双手自然垂放在两侧,款款而来,身后三萘为她撑着伞,从雨雾中走来,如梦似幻,似乎看得不真切。
夏云棠觉着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宇文桢还想着艾红之事并未注意他。直到宇文禅说了一句“木阁主,今日决意要离开了吗?”,夏云棠才如梦初醒,她要走了?
“因华香阁婢女之事,给两位堂主添麻烦了,艾红是否沉于仙池之底,还不能下定论,但是华香阁还有要事,我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还望两位堂主见谅。”木樨不着痕迹地观察屋内众人的神情,今日未见司马慈,宇文桢不知怎的,一直低着头,双手拧在一起;宇文禅和司马自持这两个老狐狸,听见艾红沉在仙池还装作无比惊讶的样子。
“艾姑娘沉在仙池之底?!木阁主,此话怎讲?”宇文禅向前走了两步,眉头紧皱。
木樨拿出艾红的骨牌,缓缓说道:“这块骨牌是她的贴身之物,昨日我在入仙池的山洞里找到的,想必。。。”
宇文禅捻着胡须,叹了口气,说道:“都怪我越岭派弟子看护不力,如若艾姑娘尸身真的沉于仙池底,还望木阁主不要过分哀痛才好,既然木阁主还有要事,我们就不挽留了,雨天路滑,山路崎岖,让云棠护送你们吧。”夏云棠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走到宇文身边,“师傅,有何吩咐?”
“就不劳烦夏公子了,我们现在就要启程,多谢两位堂主款待,带来不便之处还望海涵。”
“那就祝木阁主一路顺风了。”司马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宇文桢恨恨地看着木樨,嘟囔道:“终于走了,别再让我看到你。”木樨朝她望了一眼,挑挑眉,转身离去。
雨中的越岭山,雾气氤氤,一辆黑色马车飞快地向北行驶,苏合穿着蓑衣赶车,道路湿滑,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后响起马蹄声,有人叫着“木阁主,木阁主”。木樨让苏合减缓速度,勾起暖帘一看,蓝衣白马,是夏云棠。
“木阁主,师傅让我来护送你们回肃城,还请木阁主不要拒绝。”夏云棠看着车里的人,只露出半张脸,嘴角含笑,也不知她会不会答应。
木樨点头,柔声说道:“那就麻烦夏公子了。”
夏云棠从未听过她这般温柔的声音,心里扑腾一跳,慌乱地说了一句:“多谢。”骑着马往前去,微微转头,见着后面跟上来的马车,心里暗骂道:你真是白痴,居然说多谢!
一车一马在这寒烟升腾的山间行走。
肃城与越岭山之间的必经之地就是莱遇镇,回程与来时不同,许是下雨的缘故,街上空无一人,可连街边的小店也没开门,夏云棠觉着不对劲。他望了望身后的马车,心想无论发生何事,先把木阁主一行人送回肃城才是正经。
快出镇时,夏云棠被镇上的林伯叫住,他正欲上前寒暄一二,不料林伯却大声质问他为何越岭派多年未收取一分一厘,今日就有越岭弟子来镇上告诉他们如果还需要越岭派的庇护,就必须交孝敬了?林伯这一问,街上的人纷纷打开窗户,空寂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
夏云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见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大声向镇民解释道:“这事肯定是有误会,各位,我还有要事在身,待我办完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林伯拉住他,举起手里的拐杖就向他打去,骂道:“有事?你这是要跑了吧!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林伯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夏云棠不敢反抗他,害怕林伯受伤,只能一直受着,吵闹声中传来一个青涩的声音:“林伯,别打了。”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清秀男人走过来,林伯停了手,别过脸,余怒未消。
灰衣男子是镇上的年轻教书先生,在莱遇镇很有些名望,他拱了拱手,说道:“夏大侠,今晨确有越岭派的弟子来过,就是北堂堂主的大弟子,付聪,这是他通知我们的。”
教书先生见夏云棠骑着马,身后还有一辆马车,确是有事要办的样子,继续说道:“既然夏大侠有事要办,那我们就不耽搁你了,不过这事还烦请夏大侠上心,贵派说的数字,确实强人所难了。”
夏云棠神色凝重,恨不得马上回越岭派问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想到师傅交给他的任务,只得强压住这种冲动,他向众人许诺,待他办完事,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木樨一行人坐在车内将这事听得清清楚楚,三萘不忿地说道:“都是些什么人嘛!人家派人保护你们收些钱难道不应该吗?就是吃白食吃惯了。”
和罗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们三萘姑娘真是个不肯吃一点亏的主,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可是走了运了,家里的旮旮角角都得让你扫出钱来。”这话把车里的人都逗笑了,白芷趴在流砂的肩上笑个不停,三萘伸手就掐和罗的脸,“让你胡说!”两人闹作一团。
木樨靠坐在软枕上,想着这越岭派居然也跟江湖上那些所谓下九流的帮派一样,靠着收孝敬为生了?不应该呀,越岭派门下有营生,全派上下也不是寒酸的样子,怎么会来这么一出呢?司马自持到底想干什么?
木樨的思虑也正是夏云棠所想,越岭派也算得上江湖里有头有脸的门派,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呢!也不知这事师傅知不知晓。
此时南堂书房里,宇文禅面前站着一个身形瘦长,身着黛蓝劲装,面容清秀的男子,这是南堂五子之二的周知全,前些日子被宇文禅派出去办事,今晨才回来,他已向宇文禅报告了孝敬一事。
宇文禅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飞的雨,沉声说道:“静观其变。”桌上一对琥珀镇纸下压着一页信纸,上面写着“司马与孙义来往密切。”
孙义是京卫指挥使,他可是太子妃的娘家大哥。
马车疾行一天一夜终于抵达肃城,木樨见夏云棠归心似箭,也不再多做挽留。她从流砂的药箱里拿出几瓶药,递给夏云棠,说道:“这一路多谢夏公子相送,连夜赶路想必火气甚重,这几瓶药还望夏公子不要嫌弃,白瓶子里是金疮药,黑瓶子里是流砂家传的九转丹,对学武之人很是有用。夏公子,一路顺风。”
夏云棠从她手里接过用细绢包裹着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含笑望着自己,他只觉着这冰冷的药瓶也是暖的。
木樨并不知他这心里的弯弯绕绕千万种思绪,见他上了马,便回了华香阁。
华香阁地处肃城最繁华的大街,进门是一扇八宝屏风,往左穿过一段长廊便进入到了大堂,大堂正中间摆放着铜熏炉,右手边是一张长长的柜台,后面则是摆放各种香料的柜子,再往里,走下十来级阶梯便看到另一幢小楼,这是木樨与华香阁其余人居住的地方,楼上左起第二间就是她的房间。
琉璃香炉里飘出青烟,满屋香气,靠近窗边摆着一张花梨木的桌子,上面放置着几张宣纸,一个毛笔架和一块砚台,墙上挂着一副白海棠图,左手边是一张梳妆台,上有菱花铜镜和一个首饰盒,珠帘后是一张拔步床,挂着莲花纹垂帘。
木樨侧倚在软榻之上,三萘为她披上薄被,流砂摸着她的手,眉头紧皱,从脉象看并无大碍,为何她的手如此冰凉呢?木樨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紧皱的眉抚平,温言道:“年纪轻轻就皱眉,小心褶子铺满脸。”
流砂并未像从前一样摁住她的手,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木樨也回望,两人四目相对,木樨扑哧一声笑了,“我们俩是大眼对小眼呢。”又拍拍她的手,轻声说道:“不要担心,生死有命,你只需尽力助我就好。”
“可是。。。”身为医者不能助病人痊愈,是最挫败的事。
“嘘!”木樨的手指放在唇上,闭上眼,声音疲惫,“回去休息吧,我累了,明日未时启程,去京城。”
待流砂和三萘走后,木樨起身拿起烛台,将书桌上的砚台一转,白海棠图后一扇石门缓缓打开,她拿着烛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