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亏看着泪流满面的齐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六岁相识,只在齐姜在晋国的那三个多月里分开过,他们太懂彼此。
公子无亏是被齐桓公保护的太好的齐国继承人,长在齐国最强盛的那几年,知礼有余,谋略不足。他不像重耳那样,看上去知恩图报、退避三舍,却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在这个动乱的周朝,完全遵从礼教的国主很难生存。
齐桓公以为他确立的中原霸主地位以及一个自己亲自选择的周天子能够给公子无亏一个平安富足的未来,却不想,天子势微,周朝动乱不堪,没有人能偏安一隅,郑国不能、齐国不能、包括周天子的国都城都不能。
温地会盟后,天下格局又一次发生了变化,晋文公的诸侯霸主地位到达极盛。
温地会盟不久,晋文公重耳的一个同姓国许国投靠了楚国,而重耳当初没有忍心杀掉的弟弟奚齐就在许国,重耳震怒,出兵讨伐许国,进军途中,晋文公病了。
“王后,前方的使役回报说,君主在行军途中感染时疾,此刻正卧病在床。”红昭进殿回话到。
“什么,有说是什么病吗?”眉沁焦急的问。
“没说,还有一封郑国卜殿送来的信函,说许国的君主找了一个隐居多年的巫卜去君主身边了,怕对君主不力,让王后想个办法。”
“都现在这样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单凭两封信,都不知道君主生的是什么病,红昭你差人送我的一封信去郑国卜殿,我们现在就走,去看看君主。”眉沁说着话,给姒芈的信已经写好了。
“王后,那都城怎么办?这里也需要人啊?”红昭问到。
“蔡夫人会照看这里的,这些时日,该学的政务她也学的差不多了,我得马上去见君主,迟了怕有变故。”
眉沁、红昭两人连夜快马出了晋国都城。
姒芈收到眉沁的飞鸽传书后也马上启程,去见眉沁。
“你见过那个巫卜了?”姒芈进殿便问到。
“见到了,是骊姬之乱时候的那个人,不过长了白胡子而已。”眉沁忧心忡忡的说。
姒芈放下行装,没有接话。
“君主不相信我,我着急赶来,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他让我马上回去。”眉沁着急的说到。
“他的病怎么样了?查明白病因了吗?”姒芈平静的问到。
“还没有,一日有半日不是剧烈咳嗽就是昏睡,服了几帖那个巫卜的药,现在是好一些了,不过那个巫卜说,他是因为青玉折扇生的病,他说自古以来拿着那把扇子的人就没有善终的,只要君主舍弃了那把扇子,也就没事了。”眉沁说话时,双手一直紧张的握在一起。
“重耳信了吗?”姒芈冷冷的问到。
“扇子被收起来了,他的病症也确实轻了些。”眉沁低头说到。
“那把扇子本来也不是好东西,我送了一个扇坠给他中和,看来作用不大。”姒芈说着话,喝了口水。
“扇坠?温地会盟后,君主就把扇坠给取了,那个青绿色的扇坠是你送的?”眉沁惊讶的问到。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他肯定早就不相信你我了,扇坠自然看着烦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还记得骊姬之乱时,那个老伯伯说过什么吗?”姒芈舒缓了一下气息问到。
“记得,他说,小姑娘们,我们还会在见的。”
“看来,该来的始终要来,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由着那个巫卜胡来,君主一定会没命的。”眉沁眼中带泪的说。
“我们能做什么?在说即便我们去劝重耳,他能听吗?青玉折扇出自郑国卜殿,我们早知他有这扇子,却从未劝他舍弃过,现在我们的话,他一句都不会信的,去跟那个巫卜争辩,最后怕是会葬送了自己的性命,骊姬之乱的场景你忘了吗?我们据理力争,最后,不是也险些被骊姬所杀吗?那时郑国还算强大,我们还可以保命,如今。。”姒芈摇着头说到。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君主去送死。”眉沁说着话向外走去。
“沁儿,你要干什么?”姒芈拉住眉沁问到。
“我原以为等你到了,会想到办法,我才等的,现在我不能等了,我要去揭穿那个巫卜。”眉沁挣脱开姒芈的手说到。
“你能揭穿他什么?”姒芈在后面追出去,却没有拦住眉沁。
她和眉沁一路毫无阻拦的进了重耳的主殿。
“老先生说,今晚郑国卜族的圣女会到,果然,来的真是时候,关于那把青玉折扇,圣女有什么话,要对孤说吗?”重耳讥笑着问到。
一进殿,姒芈便意识到,她和眉沁中了那位白胡子巫卜的计,这下从她们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重耳都不会信的。
“君主,我儿时在晋国见过这位老先生,您也见过不是吗?他是骊姬的人,你怎么可以信他的话呢?”眉沁指着白胡子老者说到。
“王后想起来了,老夫以为王后忘记了呢?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跟君主说过了,骊姬之乱我是顺应天意,如今来这里,亦然。”白胡子老者摸着自己的胡子,悠然的说到。
“顺应天意?你顺应的是什么天意?”眉沁有些激动的问到。
“这个,您身边的这位卜族圣女怕是知道的,圣女三次暗夜占卜周朝国运,结果如何啊?”
姒芈看着眼前这位悠闲自得的老者,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圣女不好开口,那老夫便替圣女说吧,都是大凶,对吗?”面对白胡子老者的质问,姒芈无力反驳。
“当年卜族为骊姬占卜晋国国运时也是大凶,对吧,当年我们改变不了的天意如今依然改变不了。”白胡子老者胸有成竹的说。
“那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的给事情的发展做了定论,才导致了那样的结果,如果我们没有行占卜之术,没人知道骊姬是吉是凶,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姒芈说到。
“圣女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圣女依然占卜了,不是吗?若没有那三次占卜,圣女会认识周天子和晋文公吗?会和逃到郑国的晋文公,去齐国吗?事情已经发生,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白胡子老者的话,每一句都扎在姒芈的心里。
“你心里有晋文公,所以事事会为他多考虑一点,骊姬之乱、晋献公之死不都是这样吗?你窥探了天机,却又想改变天机,自然事情就会照着你窥探到的样子发展,因为你和我都知道,我们越不想什么发生,什么便越会发生,不是吗?”
“我没有做了,第三次占卜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姒芈回话的语气有些许激动。
“已经晚了,不是吗?你应该一直冷眼旁观的,但你没做到,不是吗?”白胡子老者质问到。
“你想把晋文公怎么样?”姒芈问到。
“我想把晋文公怎么样?我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能把诸侯霸主怎样呢?”白胡子老者无奈的笑了两声,继续说到:“从前齐桓公会盟诸侯,关爱同姓之国,扶助异性之国,而现在晋文公却要消灭同姓之国,许与晋是同族,如今手足相杀,不合乎礼,晋文公因知恩重礼成了诸侯霸主,如今违了礼,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许国不臣在先,晋文公讨伐,名正言顺。”姒芈辩驳到。
“不臣?周朝只有一个君,那便是在国都城的周天子,许国对周天子,可有不臣之心?”白胡子老者的反问让姒芈哑口无言。
“晋文公在温地会盟时,曾答应许、卫一起复国,事后却只帮助了卫国,而没有理会许国,许国依靠楚国的势力复国,乃人之常情,哪里来的不臣之心?许、卫两国的罪过相同,惩戒却不同,这原本就不符合刑法。礼,用以行义;信,用以守礼;刑,用以正邪。如今礼、信、刑都被晋文公抛弃了,难道他不应该受到惩罚吗?”白胡子老者的话音刚落,重耳便喷出一口血来。
眉沁连忙上前,扶着重耳说到:“君主不要听他胡说,是奚齐忤逆您在先,没有帮助许国,也不是您的错。”
“王后如此说,便又失了礼,骊姬之乱,主谋、行事皆是骊姬所为,公子奚齐,年纪尚小,何来忤逆兄长之说,晋文公不忍杀之却又不想厚待,自相矛盾,自然是要生病的。”白胡子老者反驳到。
“你住口,你就是许国派来谋杀君主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拖出去斩了。”眉沁厉声说到。
“王后心狠手辣,杀了老夫自然容易,可即使老夫今日命丧于此,也于事无补了,公子小白多年流落在外,备受各国优待,才有了诸侯霸主的地位,做了诸侯霸主,却并不能厚待同姓小国,丢失了得以立身的根本,身体自然是支撑不住的。”白胡子老者的语气很平缓,听上去毫无波澜,却像凌迟一样,把重耳的心割成了千百块。
他对奚齐的忌惮、对许国的无视,历历在目,每想到一件,心就被割下来一片。
姒芈看着被眉沁扶着,却越来越虚弱的重耳,满眼心疼。
她应该冷眼旁观的,自始至终她都应该冷眼旁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