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檀蹑手蹑脚打开卧室的门,而后大步朝前,抬起左脚,直接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身影踢飞。
他又跟进一步,又是一脚,把行凶者踢在墙壁上。
“杀完人还有心睡大觉?”
“哈啊……”男人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被江永檀踢到的肚子,那里已经疼的发麻了。
“哦,我都忘了。”男人恍然大悟,然后伸出双手,等待江永檀给他拷上手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反倒是江永檀愣住了。
打伤治安队的人真的是他吗?这哪里有暴力抵抗执法的样子?这男人乖顺的犹如一只小猫。江永檀心里想。
他刚想去门口呼喊治安队的人进来,扭头的瞬间,发现男人的眼眶湿润,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你哭了?”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回答道:“疼的……”
江永檀尴尬的挠了挠头,歉意的道歉。接着,他又靠着卧室的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方便跟我说一说吗?”
语气颇为平淡,他准备先审问一番。
“喝多了嘛,就一时激动。”男人摇了摇头,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
“原因呢?你和死者之间有什么矛盾?”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男人背靠着墙壁,缓慢坐下,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抽走。
“我跟死者认识,我在邮局上班,他是我工作上的领导,没多熟。领导嘴巴挺碎的,不光在工作上总辱骂我,还总嘲笑我父亲是个瘸子。尽管我平时都尽量刻意去避开他,但他总是有事没事来找我搭话,现在网络发达,邮局的工作也少的可怜。”
“昨晚我在酒吧喝酒,没想到我的领导也在那里,他又跑过来跟我坐在一起。起初我没怎么搭理他,只闷头喝我的酒,后来这家伙又谈论起我的父亲。他说,我有这么个瘸子老爹,是娶不到媳妇的。”男人说完,颇有些尴尬。
四十好几的男人没有媳妇,也确实是一件丢脸的事儿。
“我跟他在酒吧里大吵了一架,后来他灰溜溜的走了,临走之前还在骂我,说我有个残疾老爹,他好心劝我我还不听,叫我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当即拿着空酒瓶就扔了过去,可能喝多了,瞄的有点偏。他还在那里骂我,我说不去就不去,老子不干了。”
“后来,我越想越气,越喝越多,就没忍住跑到他家里来理论。一时情绪激动,没控制住自己,就失手把他弄死了。”
男人说完,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膝盖里。
“你怎么杀的他?你会使用御灵吗?”
“会,我只能凝结出一根棒槌,我用棒槌打死的他。”
江永檀点了点头,“你父亲为什么会瘸?”
“我父亲是个老兵,年轻的时候参与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那时候他才20岁,跟随东线的解放军进入越南境内,却遭到越南人的疯狂反击。好在还是解放军歼灭了越南人,但也死伤惨重,他所在的41军只剩下一百来号人。其实他们应该原地等待增援的,毕竟后方就有另一支解放军跟随他们。”
“我听说过中国和越南之间的战争,据说一个月就宣布胜利,但第二年开始又相继爆发冲突。”
“是的,战争先后持续了十年,中方死伤两万多人,越南更狠,死伤十万多。”男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父亲就是在那一次战争中被一枚流弹击中了小腿,由于救治的不及时,瘸了。”
“我时常在想,是我父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他再残疾我也不能去埋怨人家。找不到媳妇是我的原因,任何一个嘲笑父亲辱骂父亲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江永檀去门口呼唤治安队的人进来逮捕男人,几人临走时,男人甚至一眼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想来男人对嘲笑辱骂自己父亲的人没有一丝同情之意。
一阵晚风吹来,虽然气温很高,但江永檀还是感受到一股凉意。
语言是一柄双刃剑,能安慰人也能伤害人,既能用于沟通,亦可用于杀人。正所谓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有法律,有些人仗着法律为非作歹、为虎作伥。借助着语言的特性,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却用语言这一柄利刃绞杀了一颗又一颗善良的心灵。
德国豹a27的机顶盖打开,老人艰难的双手支撑,企图爬出来。梁晨见状,从冰山一跃而下,跳到坦克上。
“梁队长,底下有一副拐杖,能麻烦你帮我拿出来吗?”
闻言,梁晨一愣。拐杖?
他低头看了一眼老人的双脚,这才发现,老人左腿小腿之下,竟然是空荡荡的。
梁晨没有犹豫跳进驾驶舱,好在他身手好,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拐杖带了上来。
“老人家,缺了一只脚居然还能开坦克,你可真厉害。”
“哎,梁队长,你可要救救我儿子啊。”老人坐在坦克顶部,并没有接递来的拐杖,而是双手抱住梁晨的大腿,一片苦苦哀求,“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晨做事果决,杀伐果断,可面对老人的哀求,他竟一时于心不忍。于是,他搀扶着老人走到公寓外围,站在治安队人群的最前方。
他把老人带来这里,也是想用老人的面子让行凶者放弃抵抗。
冰之国确实有禁止使用御灵造成人员死亡这一条法律,但也要考虑双方的情况。举个例子,韩小羽失手误杀某人,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换过来,某人误杀了韩小羽,那么这个人也别想活了。
没错,灵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近人情。在这里,普通人的性命,分文不值。
梁晨不认识老人,自然也不认识他的儿子,想来也是班诺城几百万居民中最普通的一员。逮捕之后,大概率是在治安队的监狱里度过个十年八载。
没准老人也等不到儿子出狱的那一刻就先行离世了。
梁晨没来由叹息,按理说,他这些年处理过几百起上千起案件,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他杀敌国御灵者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今天就是没来由的觉得无奈。
或许是因为这沉重的父爱吧。
“你知道你儿子杀的人是谁吗?”
“我知道。他杀完人之后还给我打了电话,我这才着急忙慌的开坦克过来,我怕治安队的人直接原地执法处死我儿子。”老人的语气十分慌乱,脸上也是布满着急的神色,“他那个该死的领导,对我儿子很不友好,经常欺负他。”
两人说话间,治安队的人压着犯人走出公寓,朝着梁晨这边走来。男人抬头看见自己的父亲,一瞬间泪水流了出来。
他想到了很多。
小时候,父亲经常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艰难缓慢的走到班诺城的公园。在温暖的阳光下,父亲给他讲述了不少对越自卫战的故事。
长大后,父亲忙于管家的工作——对于瘸腿的残疾人士来说,这份工作又轻松又好做,他只需要准时到达大户人家的别墅里,安排并且监督保姆和清洁工一天的工作,然后就可以下班回家。虽说工资不是很高,但也足够养活一老一少。
如今自己犯下过错,面临着牢狱生活,他突然很害怕,害怕年迈的父亲经受不住这个巨大的打击。
在父亲面前,男人一下子丢掉所有,变成了毫无主意的小屁孩。他的步伐也很缓慢,走到老人身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我可能没法给您尽孝了。”
老人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道身影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江永檀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伸手示意,而后凑到梁晨耳边,将男人的供述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没想到,你是一名老兵。”
“是的。”老人艰难站起身,抹了两把眼泪,朝着梁晨敬了个标准的礼,“我从小就爱听军人的故事,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在军营里生活。直到十八岁,我也没有觉醒御灵。于是在我生日那天,一个人前往中国参军,没想到当了两年兵就奔赴战场了。”
“你在战场上受伤没获得什么荣誉吗?为什么还要回灵世界生活?”梁晨道。
“我负伤身残,在那边无法生存下去,只能回灵世界。”老人叹息般说道。
梁晨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手下押送犯人回治安队。
“他会受到什么惩罚?”见到江永檀走了过来,韩小羽好奇的问。
“大概关押个五年八年的吧?我也不清楚。”
“如果杀人的是我,我也会被关押几年吗?”
江永檀一愣,接着诚实的回答:“我觉得不会。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实力,没有权利,没有人脉,就只能作为最普通的一员苟活于世。在有实力的人面前,人命并不值钱。”
“这就是马国主治理的国家吗?”韩小羽不禁一笑,他并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的笑容反倒显得无奈与苦涩。
“如果不去管制,这种事件会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管制了,又会有人说不公平。冰之国很大,马国主也算尽心尽力了。”
“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起初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我理解了。”韩小羽目不斜视,“作为普通人,压根就不应该出生。”
江永檀大力拍了拍韩小羽的肩膀,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目视着前方的梁晨。
或许,两人心中都在思考着什么。
“梁队长,还请你网开一面。我儿子的领导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罪有应得啊!”
“细节部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冰之国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就算你儿子有什么苦衷,可规矩就是规矩。”梁晨对着老人说,“你儿子是一名御灵者,按照冰之国的法律,御灵者不得对普通人使用御灵,更不能造成人员死亡。不过你放心,国家对御灵者也没有死刑这一处罚,最多关押几年。”
“而且,这台坦克也是老人家偷出来的吧?你犯了盗窃罪和非法使用军事武器,可以进去陪你儿子了。”
梁晨开始吩咐治安队的成员整理后事,撤掉警戒线,恢复交通,让公寓里的住客重新回到家中。当然,发生命案的房间仍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医院也派人赶来,将邮局领导的尸体收了回去,准备做法医检查。
一切妥当,梁晨驾车,领着韩小羽和江永檀一同回到他的办公室。作为治安队队长,他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书香满屋,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书架的对面,摆着一架高档的实木酒柜,红酒啤酒鸡尾酒应有尽有。
不难想象,梁晨坐在那张金丝柚木的大椅子上品酒读书的模样。
“你的办公室,可比马国主的办公室牛b多了。”韩小羽感叹道,“办公室都摆酒,工作喝酒两不误?”
“我只是偶尔喝一杯,仪式感,是对生活的温柔。”
外面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紧接着进来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人。
“梁队长,这是这次事件的赔偿单,给您看一眼。”
梁晨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清单,上面记录了老兵驾驶坦克所造成的破坏补偿。
泉兴街附近的那条马路需要重新铺筑,街边停着的八台汽车也需要维修。
其实还有一台汽车,在老兵赶来的路上与坦克相撞。司机当即就报了案,只不过老兵并没有等到治安队赶来,就继续开坦克去找儿子了。
“修路报价20万,三台车子受损严重……”
梁晨读了两句,就一把将单子撕碎。
“补偿费用全部我出。”梁晨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淡蓝色的银行卡,“那条马路禁止停车,违章在先,跟所有司机说一声,让他们找保险去,我只赔偿他们一半的损失。”
治安队的手下急匆匆跑出办公室,留下韩小羽一脸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梁晨问。
“凭什么你掏钱啊?这事又不怪你。”韩小羽道。
“我能理解老兵的心情。”
“理解归理解,不至于自掏腰包吧?20万呐,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这是个大事。”
“能用钱解决的事,它就不叫大事。”梁晨淡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