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用绢子擦去了层汗,走前几步,想起了什么又道,“把前些日子的绣线再拿些来,做样子的结子也要,还有琉璃珠,捡多些绯色的。”
“是。”
一行人离开园子,遥遥走向了园子尽头的水榭,那里有处高台,用整块白玉石砌成,夏日里沁凉的水意,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舒爽。
白玉石太凉,上面铺了一层金蒲草编的席子,光滑可鉴,据说还有宁神的奇效。
好东西用的久了,婉容哪里还能分辨出太多,就觉得不咯皮肤,躺下去软软的,感觉不错罢了。
云姑姑这次蹲坐在席子旁边,手里编着如意结,一步一步的示范给她看。
婉容手枕着软垫,趴在上头,跟软骨头似的,眼睛瞅一下她手里的,又看看自己的,仍就挡不住她气恼的抱怨,“人跟人区别怎么就这么大,看看我的手,就跟火柴棍似的,关节死硬。”
云姑姑含笑奉承,“主子这话说的,传出去天下人都该羞死。”
婉容皱着眉,抽出手甩了甩,再下去要抽筋,要不是那人的生辰就在七月半,她做什么要在这件事上下功夫。
自从初进宫那年,她在他离宫前,讨好的在床上舞了一曲国色牡丹,提前祝他生辰。没落着好不说,从里到外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还把每年的定例算是个订下了。
要求也是各种苛刻,不许重复,不许用现成的物件敷衍……反正必须经过她自己的手,前年她就恶向胆边生,给他绣了一块丑鸭子戏水,让人送去了避暑行宫。
没成想,回来之后,人家光明正大的带着它,随时随地有现形的危险。这么见不得人的物件,他倒是一点不为难,就把个始作俑者为难死了。
后来是她自己忍受不了这等羞辱,偷了回来,毁尸灭迹才算完。
就为这事,他后头就把她关进后罩房,三天两夜不许出来,非要绣出一模一样的,还送还给他。
这算是个什么事,换到今年,她是不敢了,决议做个简单的如意结,他拿的下手,她自己也看的过去。
绯色如意结,上下两颗的琉璃珠子,巴掌大,再仔细费了一个半时辰后终于成形。
婉容拿自己的同云姑姑的比量了一会,觉得除了挑出外围的两根线,大小不太一致之外,其他的也不是看不过去。
心满意足之下,她道,“玉牌呢?”
云姑姑当下递了个朴实无华的小匣子过来,打开来看,黑如墨的一块玉石,浮雕了一只小兽。
材料是婉容选的,图像是她让人画了过目的,总体加起来的价值,可能不如装它的匣子值钱。
她的本意是黑曜石做玉牌,上面雕一只貔貅。到头来是,不知名的黑玉做玉牌,雕一只貔貅,背面未免太空,就再雕出一只满月,暗刻一个蓉字。
拿到成品的时候,她自己挺喜欢的,这才为了尽善尽美苦心专研结子的做法。
本来她也没想把礼物做的多贵重,在她记忆里,唯有黑曜石是避邪的,说不清楚只能用黑玉代替,七月半,鬼门开,这么好的日子都让某人撞上了,避点邪气没坏处。
“成了。”婉容半蹲起,低头在自己身上显摆了一下,道,“不错,就这么着,算着时间送过去吧。”
“是。”云姑姑接过,小心的放回匣子里去,自己拿着,并不交给旁人。
“哎哟,”婉容懒散的平躺下,跟扔了断心事般,惬意非常。
“冰沙,果子露,多拿些来,大家一起尝尝。”心情好,就有了分享的兴趣,抬抬手,就想摆冰饮宴。
底下的大宫女翠叶听了有些着急,这可都是冰镇着的,主子脾胃弱,怎么受的了。
云姑姑自有主张,下了台阶,准备亲自去布置。翠叶当下上前一步,换手收拾起,零落在台面上的材料。
不一会,云姑姑身后跟着两个公公过来,先给主子送上了冰沙和果子露,就是把南边过来的杨梅往她的面前一送。
清晨,杨梅就入了宫了,先进了厨下专门有人处理。
她琢磨着主子对几棵杨梅树的惦记,理应喜食,便起心让主子过去园子一趟,再顺水推舟的送上,两相齐全,省的过些日子天气渐热,主子再往林子里跑,染了暑气。
可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婉容果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在杨梅上,接过来就取了一只送进了嘴里,随着那一口甜酸适口的蜜汁横流进了口里,她忍不住的缩起了脊背,真是好吃的要飞。
“主子慢着点,”一切都如预想,可她这般吃法,却是让云姑姑提前失却了淡定。
婉容不理,一个接一个的苦吃,尽是停不下的架势。
远远站着的陈公公看着清楚,已经想着晚上送往白公公处的密折里,要加上这一条。
主子喜食杨梅……
主子食杨梅三碗不停……
当日深夜,李鹤抖着手摊开了面前的密折,擦着汗写道:……主子食杨梅一筐,劝阻不能,酸倒了牙,致使晚膳难进。请章太医过来瞧,说是无需进药,静养两日便可……奴才无能,甘领责罚。
把杨梅当饭吃了的某人,早早就上了床,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可苦了底下的人,哪敢心安理得就此歇去,生怕当然有一个不好,就没能妨到。
“如何了,”云姑姑一直站在门外,见翠叶从门里悄声退了出来,就上前询问。
翠叶摇摇头,苦着脸摊手。主子在卧房里,不经传唤不许近前,她也就在门边偷瞄上一眼,能看出什么来。
云姑姑皱眉,招手让她跟着走,自有其他宫女守夜。
她们也走不了几步,停在了侧门廊下。
月挂树梢,夜风横渡,吹乱了枝桠,洒下斑驳痕迹。
云姑姑朝着花墙拱门的方向点了点,小声道,“今日之事怕是送过去了。”
翠叶了悟,出了这道门,都有李公公安排人巡视,门里门外的关系,可近可远。
门里加上她六个是能近了主子身的宫女,都有云姑姑一手安置。
门外跟她们完全不是一个规矩,看起来以李鹤为首,实是有他师傅御前的钟公公直接统管。
就凭这一点,云姑姑就只能客气着,远着,敬着,她既然这么说,必是有因。
去年这时候,主子整日里昏睡,食欲不振。上面得了消息,转天就来人把她们教训了一顿,说是无能便换人来伺候,一番问责,还真捋了三个进院子门的宫女,这回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底才心慌。
翠叶抬头看她,迟疑片刻,咬了咬牙道,“姑姑,不如……”有什么事都有她认下便是。
云姑姑摆手,止住她道,“不是这事。”章太医没开药方,就说明这事不会再起波折,杨梅本就能消食积,运气好,明日主子还能多进点食。
翠叶诧异之下,到是走近了几步,仔细的听她分说。
“跟主子同宗的那位,”云姑姑慢悠悠的开口,半边身子隐在暗处,倒显得莫测高深了起来,“主子行驾别宫之时,长公主病重,她也就去不成了。”话里话外,对于留下来照顾长公主的明妃可没多少尊重。
“前后才几天的功夫,已经有三拨人在外探头了。”
“李鹤报上去了,钟公公说照往例赶走就是。”
翠叶凛然,这事她知道啊,早上李公公才刚告知她们上面的意思。
云姑姑低头看她,翠叶这人贵在心诚,伺候主子也勤快,就是那点子觉悟差多了去,也是被三年来碧桐阁面上的太平无事给消磨了警惕心。
要不是她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到这田地,也只能相信最可信任的人,云姑姑还真不想多费口舌教导。
“午时三刻,轮班时,碧玉迟来了半刻钟,你问了没有?”
“问了,”翠叶急忙应声道,“出门时有些头晕,吃了一包解暑丸缓了缓才过来的,同房的丹霞作证。”
云姑姑皱眉,冷声道,“丹霞准时到,她迟了一刻,怎么作证?”
翠叶倒抽一口冷气,脑子混乱,往常这种事不是没有,说清楚了,也不是不能掩饰,骤然被提出来发问,谁能想到。
“她多走了两步,跟院外的小柱子说了几句话。”云姑姑不想跟她再掰扯,直接透了底。
翠叶晃了晃神,指甲狠掐了手心,她们这边进了院子里的人,往外多走一步,都要禀告给管事的听,跟院外的人接头,这事如何善了。
想明了事态,无论这人居心何在,都留不得了,当下悚然警觉道,“姑姑请说。”
云姑姑见她反应过来,也算满意,“看紧了,等那边动手了,我们这边再动。”
这边的事可大可小,来人也不一定是谁了,可这一回来的那位,实在大出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