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场大戏,正等着收尾,围观者,都没怎么出声,这一声叱咤,自然没有雷霆一震的收获,多少也有横插一脚的效果。
大家伙回头,看谁有胆子掀翻这局面,结果,一望之下全部呆成了木头鸡。
始终清醒旁观者的白福,是第一个先反应过来的,这是要出事,该死的,他急急退后,隐在了队末,顺道推了身边的小太监,告诉他快去找钟公公。
李鹤听了那一声,脸刹那就白了,紧跟着从影影绰绰的人堆里往外看,等到他扎扎实实的把外面的情况看清楚之后,抖的都不能自已,究竟是谁,谁要害他!
一个时辰前,婉容跟云姑姑讨论好晚膳,心血来潮,就琢磨起了做蛋糕。
先是她大概说了点意思,加三个鸡蛋,蛋清蛋白分离,打蛋,加面粉等等。
云姑姑记下,让小厨房里面的人去做,第一个成品很快到了她的眼前,不怎么样,好比做厚了的蛋羹,但是样子难看,尝了一口发现,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
兴趣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婉容索性直接去了厨下,本想自己动手一把,云姑姑极力劝阻,后来发现,人家做的比她顺手千百遍,也就放弃了,在一边比比划划,顺道端了一碗莲子木耳羹,就着现炸的春水溪小鱼干,打发时间。
经过改正,模子差不多了,又在里面填了些干果进去,有纯葡萄干的,有五仁的,黑白芝麻,一个小厨房,摊开了大场面,满当当的都是蛋糕胚子。
一个时辰的忙碌,也算是成就满满。
也就在这个时候,锦屏闯了进来。
她跟翠叶一样,是除了云姑姑外,唯二从婉容进宫后,就跟着伺候的三色花结的宫女,说起来,论起来还是李鹤的同乡。这次翠叶要留下来守院子,她跟着来了。
她这人平素话不多,老实本分,也不爱掐尖拈酸,吃点亏也不太介意,人缘还算不错,最起码云姑姑很看好她。
就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就到了婉容面前跪下了,看上去一副心急如焚的摸样,“主子,李公公冲撞了华贵人,被押下了。”
云姑姑立时就惊了,人的反应毕竟有短板,锦屏平时给她的印象也实在过于根深蒂固了些,还真没往别的地方想,也以为李鹤真出了岔子。
婉容更简单,她想起了前天的那个牡丹园,直觉李鹤是被她这个主子迁怒了。
她这个做主子,往常对下面的人并不是太亲近,可三年的陪伴,每个人都在她眼前晃着,她也不是那没心肝的,无辜之人因她受牵连,她怎么着也不能坐视不理。
没怎么考虑,她就冲了出去,谁都拦不住。
若是有人知道,大闵朝昭德六年开始延绵了十年的混乱就是由这一事而起,所有在这件事上多多少少有过干系的人,还会不会像如今一般在阴暗角落有阴谋得逞的惬意。
云姑姑跟随载主子的软轿一路赶到羲和堂,前后也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可到了堂前,她就知道,事情要坏。
不过,这局人家已经布下了,她们一脚也已经踏进来了,就绝没有不声不响退走的道理,打心眼里,她就没想过她们会输。
云姑姑站在了自家主子前面,咬牙暗恨,厉声道,“狗奴才,还不跪下给娘娘请安。”
“娘娘……”李鹤颤抖不休,倒头就拜。
穆梁等人还在左右对视,猝然之下,尽起了轻视之心。
直到人群中钻出一人,跪倒在了她的脚边,口呼,“奴才白福,未能迎着娘娘,求娘娘责罚。”
众人惊疑未定,白公公都忌惮的人会是哪个宫的娘娘,想是这么想,跪的到也不含糊。除了穆梁等人,还在那边慢悠悠的摆架子。
“皇上驾到。”唱喏声起,殿外,除了一人,没人再站着。
婉容一眼过去,周围再没有人阻滞她的视线,里面出来的人看的是清清楚楚。
堂内本就明亮,再则檐下每隔一丈就垂挂宫灯一盏,门里门外灯火辉煌如同白昼,而打头的那人,大红的云肩通袖龙襕直身,腰间垂挂一块墨玉玉牌,乌纱翼善冠,冠上吸睛的点金翠二龙戏珠,闪烁夺目,长身而立,肃面威严。
一人出,众人尽如暗夜阴影,再不能夺他光彩分毫。
不过婉容是唯一不把注目点放在他身上的人,这身装束本就是从她那边穿走的,还能让她多看几眼,她看的是他的身后,
美人如云,灼灼生辉,如天宫神人下界,众仙子降云而随。
尤其是站在他右手边的那个,金紗云肩襴云翟纹通袖,双膝襕马面裙,庄重典雅,飞仙髻,穿插全套金玉头面首饰,映衬着面容明艳娇柔。
她绝不是其中最好看的,左手边那个娇小玲珑穿轻罗纱的,就要比她好看上三分,可人家贵在身材高挑,站在李君瑞身边,真的是恰恰好。
婉容这人自视颇高,就她这张脸在世上找到一个足可匹敌的也是难,唯独在身高上,一直是她的隐痛。
这叫怎么说,一叶障目,缺失总让人耿耿于怀。就她需踮着脚才能够到李君瑞耳朵尖,跟人家不用踮脚就能到他的耳尖,计较之下,就嫉妒的不能好,也算是个天才
“婉容,是你吗?”没成想,那高挑美人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十足亲切。
婉容傻眼,这谁啊这是。
她不答腔,明明是来把她家的人带走的,根本没想见什么人。堵心的快不成了,哪里还有那心情跟压根不认识的人说话。
“站着干嘛,还不过来。”李君瑞更绝,招小狗似的,冲着她伸爪子。
才不,婉容低头,也不看看那边还有没有她站的位置,就是有,她也不愿意。回头想想,还不如呆在雍翠院清净,最起码眼不见心不烦,现在的她真的是好烦哪。
这么一来一回,不过几息的功夫,看在众人眼里,已然颠覆了她们的认知,等到那张氏婉容一动不动的抗旨,而皇上竟然一声责怪也无,径直下了台阶,走到了她的面前,要拉她的手,还被她甩掉之后,这等惊悚已然实质化了。
年轻气盛的那位玲珑美人甚至于沉不住气之下,喃喃了一句,“妖女。”声音很轻,听见的不过三两人,也没人表现出异样。
“去哪里,我要回去。”婉容被人带出了是非圈,揽着肩走在山间小道上,嘟着嘴,不情愿的很。
李君瑞不理她,一路过来嘟嘟囔囔的发脾气,理她一下就该翘尾巴了。
“到了。”李君瑞忽而停住,抬手在她身后推了一下。
“什么啊,”婉容茫然四顾,空旷孤冷的山景,让她下意识的反手抓住了他的袍袖。
两边是沙沙作响的竹林,前面断层,有薄石片翘出一块平地,底下却是尽墨染的春水溪。她就站在石板前,就差一步,半只脚该踏上那块石板。
脚麻麻的往后退,身后的人却是把她连身抱起,两步并作一步,直接送她上了石板。
“啊,干什么你……”婉容吓得冷汗直冒,粉拳毫不客气的捶在了人的胸前。
“砰,啪……”
先有彩光晃了她一眼,紧跟着炸裂声噼啪作响。
“啊啊……”受惊吓的婉容胡乱抱住了自己的头,下一刻就被一股坚实力道给按在了起鼓的胸口,不知怎么的,羞愤盖住了害怕。
她瞪圆眼看他,撇嘴愤愤不平,始作俑者却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只是把她放在地上,弯腰跟她齐高,指着前面让她瞧,“快看。”
婉容回头,黑沉夜幕星空,底下绚烂如朝霞初升,倒挂慢慢滑落的彩线,发出刺刺的声音,尽全力染红了半边天际,以天地为花圃,开遍姹紫嫣红。
“怎么会这样。”
看到烟火在她面前爆燃,飞向空中绽开,放出大朵花火,似真似幻,宛如一瞬千年。
她仰着头,张着手,像个失魂的傀儡,一直往前迈进……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李君瑞偏偏在此时一动不动,一眼不错的看着她走向那边断层,半明半暗的花火仅照亮了他半边,神色诡异,意欲不明。
烟火升空,花开不灭,底下轻浅的春水溪,安奈不住寂寞,倒影出斑斓美景。天上地下的璀璨,仿佛整个世界都定格在了一瞬,分不出时间的界限。
有风过境,吹起纱白裙裾,发丝缠连,飘忽间,如云轻摆,化成一道烟霞,似乎眨眼间就要凭空而逝。
“婉容,”有人终于失控,焦躁的出声。
婉容听见了,习惯性回头,迷茫的看着他。
刚才还镇定的如同雕塑的李君瑞,在不易察觉之处,已然汗湿了衣背,双手握拳,心脏处,如坠深渊般的凄凉。
原来是真不能了,早就明悟的事实,偏偏不死心还想试上一试,真正是苦笑都嫌艰难。
“回来吧,”他笑,无力的抬手招了招。
婉容此时已经从沉迷中醒来,看他又像小狗一样招他,跺跺脚,以示不满。
“快回来吧,你看你都走到哪了。”李君瑞加重语气催促。
婉容后知后觉的低头,压根就不敢往后看,脑后生风,抬脚就往他在的地方狂奔,扑进他的怀里,恼怒发火,“你怎么就不拉住我。”
李君瑞揉着她的发顶,怅然若失的闭了闭眼,说道,“是谁跑出去的。”
婉容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无来由觉得这氛围古怪,可她本心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只能哼哼,“那你也该拉着我。”
李君瑞低头看她,搂的更紧了些,看着渐行渐远的火花在落入春水溪后湮灭,“知道了,再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