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凝滞。
阮黛看着突然出现的周曜, 微微一愣。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浅灰色西装,白色打底衬衫, 黑色的领带, 眉目俊郎, 鼻骨高挺, 一身正装也没能压下他的桀骜,看起来轻狂矜贵。
少年脸色冰冷, 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她面前, 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扣住李央明的手腕,身形挺拔高挑,很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然而阮黛没有这种感觉,看着周曜的后脑勺, 只觉得突兀又莫名其妙。
她什么时候又成他的未婚妻了?
不是已经退婚了么。
她紧了紧的手拿包, 里面藏着一只录音笔, 高定晚礼服没有能装东西的口袋,她只好藏在这儿, 并且早早打开了开关。
她一开始就对阮澹卓没有期待,所以看到李央明也没什么感觉, 倒不如说他们的对话还可以当作逼婚的证据, 到时候告上法院, 正好可以解除收养关系。
阮澹卓能主动还钱最好,不还她就逼着他还。
没有区别。
阮黛唯一没想到的是周曜竟然会跳出来,还理直气壮地发表一句看似很帅实则弱智到极点的言论, 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周曜,你瞎掺和什么?”阮澹卓很快反应过来,皱眉看着他, “我和你爸说好了要退婚,黛黛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那只是你们单方面退婚,我又没答应。”周曜厌恶地放开李央明的手腕,拿湿纸巾仔细擦了一遍手,仿佛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一般。
李央明脸色终于难看起来,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小鬼,你爸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吗?”
周曜嗤了一声,“在我生日这天想把我未婚妻带走,我为什么要对这种人礼貌?”
“都说你们已经退婚了,你爸也同意了。”阮澹卓插话进来,眉皱更深,问出了阮黛的心声:“而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我反悔了不行?”
周曜冷冷睇他一眼,“合着阮黛就是你的工具,为了利益想给谁就给谁,与其让她嫁给这种人,还不如嫁给我。”
“小鬼,你好大的口气!”李央明不怒反笑,“你不过就是比我年轻一点,除此之外条件哪里比我好?金钱,权利,背景,我通通都有,可以给黛黛想要的一切。”
“你说的我也可以给。”周曜扯了扯唇角,“而且我不是二婚。”
李央明一噎。
阮黛:“……”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凭什么认定她只能在他们之中选对象,她又不是收废品的。
她真想对他们说,同是垃圾,你们就不要彼此嫌弃了,反正都一样臭。
阮澹卓表情阴晴不定,按照他原本的打算,阮黛嫁给李央明最好不过,可周曜横插一脚进来,让事情变得复杂,现在阮家经营状况如履薄冰,可以的话他两边都不想得罪。
就在这时,周父拿着一杯酒,优雅地走过来,歉意地对阮澹卓笑了笑,“阮总,抱歉,我儿子这么不懂事,让你见笑了,不过他已经诚心悔过了,对令媛也是真心的,退婚的事我觉得还需要再从长计议。”
他一加入,气氛立马就变得微妙,李央明对他明显有顾忌,略微收敛了表情,“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夺成人之美,你们慢慢聊,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和周家结下梁子,敬了周父一杯酒就走了。
阮澹卓神色有些不虞地看着周父。
周父悠闲对他笑道:“阮总,东厂的那块地皮你可有兴趣?”
阮澹卓一凛,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
阮黛听不太懂他们的话,大概就是周父一点点抛出诱饵,然后阮澹卓心动上钩,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似乎就某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
果然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抿唇不语。
而周曜看似在听父亲说话,其实心思全都放在阮黛身上,她打扮得很漂亮,肤白红唇,妆容淡雅,乌黑的长发微微卷了一下,顺滑地披散在肩头,勾勒出瘦削的蝴蝶骨,有种慵懒的美丽。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且淡漠,目光一直望向别处,至始至终都没往他的方向看。
周曜光是这样看着她,心跳就忍不住加速,像个毛头小子紧张起来,口有些渴。
自从确认了心意后,他终于不再克制自己,选择听从内心的感觉。
他嘴唇微张,想和她搭话,可看她一脸冷漠,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现在似乎很讨厌他。
那边阮澹卓和周父已经聊完了,阮澹卓满脸笑容地对阮黛道:“黛黛,你听到我和你周叔叔说的话了吗?你和周曜婚约照旧,不解除了。”
阮黛觉得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深吸一口气抬头:“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会听从你的安排?”
“凭你是我的女儿,你就必须听我的。”阮澹卓理所当然道,早就把阮黛当成他的所有物。
他高高在上惯了,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掌控她的一切,她既然回来了就别想走。
“嫁进周家有什么不好?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且你本来就喜欢周曜,现在虽然失忆了,但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
周父也在旁边劝道:“是啊,黛黛,你现在只是失忆,一时糊涂才想退婚,我会请国内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一定能想起来的。”
阮黛见多说无益,默默闭嘴,懒得对牛弹琴。
彼此交谈间,宴会开始的时间到了,周父作为举办人,需要上台致辞,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他优雅地走上台,拿起话筒咳了一声,首先宣布生日宴会正式开始。
他先是祝贺儿子十八岁生日快乐,讲了差不多十分钟对儿子未来的期许后,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说和阮家的关系。
原本最开始这里,他是要正式宣布和阮家退婚的,然而现在,他非但没有提起退婚,还着重强调周曜和阮黛两情相悦,天生一对,希望他们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他还谈到了和阮家的合作,虽然说得谦逊,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即将强强联手,在场各位要千万当心,别碰到老虎尾巴。
最后连阮澹卓都被请上去致辞,他们还紧紧握了下手,仿佛关系好得不得了。
阮黛简直叹为观止,对他们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商人果然都是演员吧。
“放心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周曜一直在看她,见她隐隐露出讽刺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低的,语气却无比笃定。
“……”
差点忘了这个罪魁祸首。
阮黛转头看他,一脸“你在发什么神经”的表情,语气很冷,“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退婚的事,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是什么意思?良心不安还是居心不良?”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周曜气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害过你了?”
阮黛:“那你为什么突然不愿退婚?”
“我……”
周曜噎了噎,看着女孩冷漠的眼睛,表情有点别扭。
难道要他在这里告白?在这么多人面前?
难度也太大了吧!
“算了,你不用说了。”阮黛见他吞吞吐吐的,表情一看就没好事,耐心被消耗殆尽,“反正你的理由无关紧要。”
周曜还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就见她突然提起裙摆,踩着高跟鞋走向舞台,紫蓝色裙角随风飞扬,上面的星型鳞片在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你要去哪?”他问。
少女没有回答,身姿纤瘦却笔直,神情平静坚定,宛若即将奔赴战场的女战士,昂首向前。
人们纷纷给她让道,好奇她想要做什么。
在无数道目光下,她缓缓上了台。
“你来干什么?”
阮澹卓看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捂住话筒斥道,“快下去!”
阮黛不看他,而是对周父道:“叔叔,关于婚约的事,我有几句话想说,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周父对她印象很好,知道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孩,爽快地把自己的话筒给她:“你也想对周曜说生日祝福吗?”
阮黛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接过话筒看向台下,先试了试音道:“喂,听得见吗?”
“听得见!”
底下的人都很给面子,笑着起哄道,还有人举起手来。
“很高兴我能受到邀请参加这次生日宴会。”阮黛缓缓开口,嗓音轻柔,吐字清晰,“首先先祝周少生日快乐,希望你以后能成长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生日贺词。
也有人听出不对劲,“她对周曜的称呼怎么那么生疏啊,他不是她未婚夫吗?”
周曜远远看着她,黑眸映出她清丽的身影,剑眉微微皱起。
“接下来,我要公布一个事实。”阮黛话锋一转,让大厅再次变得安静,她停顿了会儿,然后一字一顿道:“我其实不是阮澹卓的亲生女儿。”
“哗——”
她这句话无意是颗重磅炸弹,把所有人都炸得不轻,一脸震惊。
“你说什么?”周父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阮澹卓,“阮总,她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是真的。”阮澹卓没想到阮黛敢在这种场合说出真相,脸色立刻一变,上去就要抢走她的话筒,“黛黛,别胡说八道了,快点把话筒给我!”
然而阮黛弯下身子躲过了,拿着话筒飞快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不过只是他亲戚家的孩子罢了,我们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们想要联姻就找他的亲生女儿阮溪,我想她会很乐意的。”
她说完,利落地把话筒扔给阮澹卓,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台了。
“你给我站住!”阮澹卓手忙脚乱地接住话筒,气急败坏地想去追她,却被一群人围住了。
“阮总,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难道一直都在骗我们?”
周父脸色尤为铁青,不管他对阮黛多么欣赏,那都是建立在她是阮家血脉上,一旦她和阮家没关系,那联姻就像是纸糊的一样,没有半分约束力。
也就是说,阮澹卓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阮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阴沉地看着阮澹卓,“麻烦你说清楚!”
“阮黛只是太生气了,才会这样说。”阮澹卓冒了冷汗,“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她!”
周父冷笑:“我想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有人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吧?或者我们去医院做一下dna,清者自清。”
阮澹卓颜面扫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一句话。
阮黛走出酒店后一身轻松,真相大白后,应该再也不会有人逼她联姻了,他们这些大家族把血缘看得极重,怎么会接受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
而阮家也将成为圈内的笑柄,名誉扫地,信誉尽失。
真是一举两得。
她早该说出真相的。
阮黛嘴角轻勾,唯一麻烦的是这次和阮澹卓鱼死网破,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把钱还她,所以估计还得法庭见。
这样一想,她打开手拿包,拿出里面的录音笔,看到上面的提示灯还亮着,松了口气。
有证据在,倒也不用太担心。
她打算打车回家,可晚礼服裙子太长,穿着太不方便,她四处看了看,刚要找家服装店换下衣服。
“喂。”身后突然传来沉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干净磁性。
阮黛回过头,看到周曜竟然跟出来了,他已经脱去了西装,松垮地挂在手臂间,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斯文俊秀。
“你跟过来干嘛?”
“送你回去啊。”周曜理所当然道,随意扬起手臂把西装搭在肩上,透着股野性,“好歹你也是我请过来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吧。”
阮黛皱眉表示不解,“你没听到我刚刚在台上说的话吗?我不是阮澹卓的亲生女儿。”
“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怎样?”周曜不以为意地反问。
“那你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阮黛冷冷道,“我们的婚约已经作废了。”
周曜沉默了会儿,然后抬起眼直视着她,眼睛黑漆漆的,一字一顿,缓慢而认真道:“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