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荣连夜回城。
审英兄弟负责邺城南门,审荣来去自由,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看到审荣这么快就回来了,审英知道肯定出了事,连忙询问审英出城的经过。审荣也不隐瞒,将他与逢纪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审家远在阴安,他们鞭长莫及,逢纪想什么时候灭审家就什么时候灭,如果不配合逢纪,审家能活下来的就城里这些人,祖宅和那里的几百口族人都难逃一死,产业就更不用说了,能抢走的抢走,不能抢走的烧光。邺城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审家老宅还有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审英兄弟的老母、季弟。
况且审配死于官渡之战,被孙策俘虏,受辱而死,算是有杀父之仇。就算跟着袁谭投降了孙策,审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先解决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审荣还说,袁谭是豫州人,如今汝颍系的将领先后战死,就连他提拔起来高览不久前都战死了,守邺城的大多是冀州人,逢纪肯定不会只联系他们兄弟。审家不和逢纪配合,别人也会和逢纪配合,邺城肯定守不住。
审英、审俊很纠结。他们当然不能看着老母、幼弟死于逢纪之手,但他们也对刘备没什么信心。袁谭都不是孙策的对手,刘备就能行?况且支持刘备的主力除了幽州人就是冀北人,冀北、冀南的矛盾由来已久,审家作为冀南世家的代表,能和冀北人相处愉快吗?倒不如直接投降孙策,就算暂时没有机会,凭审家的实力,迟早还会恢复元气。
蒋干说了嘛,只要能配合新政,五年之后,产业如果不增反减,缺额由他们补足。虽说这话不可全信,毕竟可以说明孙策是有诚意的。
逢纪是有谋略,但沮授、田丰是蠢人吗?如此关键的时期,他们岂能没有防备,说不定审荣的行踪早就被他们掌握了。袁谭身边的三千亲卫就由沮鹄指挥,就算他们献城成功,袁谭还可以退守内城,以三千亲卫固守,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审氏兄弟意见不同,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形势再说。如果到时候逢纪真的联络了其他人,有可能夺城成功,他们再响应也不迟。
——
郭图慢慢地进了门,抬起眼皮,瞥了袁谭一眼,额头上露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袁谭忽然心中一酸。郭图老了,几年时间,他就由像老了十几岁似的,连走路都慢了很多。说起来,这都是他辜负了郭图,从不肯杀田丰开始,郭图就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他封魏王时,郭图也没能为相,只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辅魏将军,这还是看在他手中掌握了不少情报人员的份上。曾几何时,郭图曾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几个长辈之一。他被俘之后还能继承袁绍的事业,郭图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袁谭起身,伸手抚着郭图。“郭公,出了什么事?”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见大王?”郭图笑道。虽然对现在的境遇心怀不满,但他也知道袁谭身不由己,都是那些冀州人从中作梗,袁谭本人对他还是尊重的,见面都称他郭公,也不准任何人对他失礼。
“郭公,你看,我这不是担心累着郭公么?”
“我老到这个程度了?”郭图咧了咧嘴,顺着袁谭的手入座,手轻轻地拍了拍膝盖。“大王准备向吴王称臣了?”
袁谭很尴尬。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正式通报郭图这件事呢。“郭公,我……”他迟疑了半晌,一声长叹。“愧对先王,愧对郭公,我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中,还请郭公海涵。”
郭图打量了袁谭一会儿,眼神也渐渐软了下来。他摆摆手。“行啦,显思,这都是命,怨不得你。先王在世时,不也败于官渡了么。你已经尽力了,我想他会体谅你的难处的。再不济,我也能先行一步,为你解说一二。”
袁谭诧异地打量着郭图。他知道郭图不会反对投降,反正他在魏国已经是局外人了,投降了,有郭嘉的关系在,他只会更好,不会更差。但郭图如此体谅他的难处,他还是有些意外,搞不清郭图是真情流露还是敷衍他,另有所谋。不过,能听人称自己一声“显思”,他还是很感慨。如今还能这么称呼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的郭图了。
“郭公……”袁谭握着郭图的手,百感交集。他把袁夫人来信,以及孙策的条件说了一遍,一五一十,无一遗漏。郭图静静地听着,轻轻哼了一声,笑道:“邺城的户口封给你,邯郸的户口封给文武,不知道我能分得几户?”
袁谭一愣,惭愧不已,连忙说道:“这只是吴王说笑,并非一定如此。假若真是如此分配,谭愿以邺城户口之半,谢郭公多年佐我父子情义。”
郭图哈哈一笑,抚着胡须,又顺手拍了拍袁谭的肩膀。“那我就先谢过显思了,城中户口这些年虽有消耗,五六千户总还是有的,分我一半,至少有二千户,足够养老,不用再看奉孝的脸色。”他笑了一阵,又道:“显思,为了保住这二千户的棺材本,我要提醒你一句,易帜之际,人心易动难安,你可要当心些。汝颍文武凋零,如今守邺城的都是冀州人。刘备、逢纪在城外肆虐,城里人难免三心二意,不乏有人想拿你的首级向刘备、逢纪请功,换取富贵。”
袁谭会意,郭图虽然不预机杼,却还掌握着一部分情报力量,尤其是对邺城的情况很熟悉。他突然前来,应该是掌握了一些情况,而且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虽然沮授已经安排了人监视诸将,但多一个消息总是好的。正如郭图所说,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叛乱。他向前挪了挪,与郭图抵膝而坐,四手相握。
“郭公老谋,还请郭公赐教。”
“审荣出城了,你知道吗?”
袁谭眼神微缩,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出城是在天亮之前,回城则是日落之后。”
袁谭沉吟片刻。郭图这句话听似简单,实际意味深长。审荣出城一整天,他可以走很远的路,见很多人,做很多的事。况且他是天亮之前出城,他却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说明有人在隐瞒消息。这自然是指向田丰、沮授,他们是城中最有影响力的两个冀州人,尤其是沮授,他掌握着细作营。
“我马上派人去查,还有呢?”
“显思,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向吴王称臣,张郃何去何从?”
“张郃……怎么了?”
“显思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郭图长叹一声:“你忘了么,官渡之战,张郃曾临阵杀死韩银。韩银是韩遂的嫡子,韩遂是凉州豪杰,他的女儿、女婿都在吴王帐下听命,张郃杀了韩遂的嫡子,他将来如何面对韩遂的女儿、女婿,如何面对韩遂?”
袁谭也紧张起来。细细说来,向孙策称臣,对张郃来说的确不是个好的选择。他是河间人,如今河间在刘备的掌握之中,据说刘备对张家还是很关照的,很可能暗中早有联络。柏人之战,张郃说是为夏侯兰所阻,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增援,可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有谁知道?
夏侯兰能拦住张郃吗?
见袁谭脸色变幻,郭图知道他心中生疑了,接着又说道:“你再想想,公孙瓒是怎么死的,公孙续能与张郃一笑泯恩仇吗?”
袁谭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邯郸危矣。”
——
邯郸。
张郃扶着城墙,眯着眼睛,打量着护城河对面横矛跃马,大声挑战的张飞。
但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张飞,而是更远处的一个儒生。
他目力很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故交,河间国颇有名气的学者卑湛。就听说卑湛因学问深受河间相种劭器重,引为亲近,又将他引荐给中山王刘备。
卑湛出现在张飞的大营里并不奇怪,但他出现在这种场合,那就难免令人生疑了。再联系到张飞的挑战,他怀疑这只是一个幌子——两军交战,胜负岂会系于一人,他完全可以不理张飞,等他在城外喊累了,自然会回去——真正的目的是卑湛来劝降。
要不要与卑湛见面?张郃有些犹豫。出了城,不管他有没有和卑湛说话,都会落人话柄,事情传到袁谭耳中,难免会有猜疑。可是他又的确想听听卑湛会说些什么。袁谭已经决定向孙策称臣,他却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向孙策称臣,以后如何与阎行相处?袁谭穷途末路才降,原本就没什么谈判的资格,连他本人的利益都保不住,遑论他人。身为降将,又与孙策的亲信大将有血仇,他的前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何况还有可能搭上族人的性命。
张郃犹豫了半晌,拍拍城垛,冷笑一声:“开门,我与张飞一战,领教领教他这丈八长矛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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