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一代的刘氏子弟中,最具英主之相的就是刘协,迁都关中,推行新政,西征大捷,大胆起用宗室子弟,曾让很多人觉得大汉气数未尽,还有中兴的机会。可惜他兖州一战而亡,让很多人心灰意冷。
天要亡大汉,人力无法回天。这也是天子去世后,关中一片死寂的原因之一。
良久,刘宠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老臣失礼,还请大王恕罪。”
孙策轻声长叹。“叔同早夭,令人惋惜。每次想起他,我也很难受。如此少年英雄,本该为征服异族而战。刘公,你也许知道我曾资助他西征,若他当初远走西域,不会是这般结果。”
刘宠叹了一口气。“大王胸怀,等闲人等哪里能体会得到。若非看到这幅地图,老臣也是不敢信的。”他感慨地摇摇头。“天下,天下,有几个人真知道天下有多大,都不过是眼前这点小利罢了。大王,恕老臣直言,这两处怕是都不妥,一个太苦,一个太远,无法让人心生向往。相比之下,或许凉州四郡合适些。”
孙策撇了撇嘴。“就算我答应将凉州四郡给你们,你们安心吗?”
刘宠苦笑不语。这是事实,凉州四郡离中原太近,又是通往西域的要道,孙策不可能拱手相让,他们也不放心,必然随时防备孙策来攻。没有信任,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建国也就不太现实了。
“我倒是有个提议。你们若是想西进,不如走得远一些,到葱岭以西。虽说此地也不可久留,至少也缓一缓,二三十年之内还是安全的。有这三十年时间,你们可以向西走得更远,不能找到可以建国的土地。”
孙策捻着手指,瞥了刘宠一眼,似笑非笑。“当年大月氏就是走的这条路。”
刘宠想了好一会儿,拱手道:“大王的诚意,老臣心领了。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非老臣能定。老臣恳请大王,容老臣与族中子弟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
“这当然。”孙策一口答应。“是孤派人去长安谈,还是刘公约他们到洛阳来谈?”
刘宠尴尬地笑笑。“长安吧。龙行四海,凤舞九天,雏鸡却不能离巢,更别说面见大王了。”
孙策不禁大笑。“行,我派人去长安谈。刘公,你可以中意的人选?”
刘宠很感动。孙策的大度让他看到了诚意,也看到了希望,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如果刘氏子弟真能易地建国,百年之后,他也能无愧先帝,无愧列祖列宗。
“老臣中意一个人选,当年在长安时多有来往,受益良多,就连老臣的几个子女都对他景仰得很。”
孙策一听就明白了。“杨修?”
“正是。”
孙策有些为难。杨修事务繁杂,他这里还真是离不开。可是见刘宠也是真心想谈,他倒不便一口拒绝。好在杨修也要来参加中秋晚宴,到时候再和他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关中的形势若能由他最后收尾,倒也不错。
孙策和刘宠说定了原则问题,剩下的只是细枝末节,心情大好。他问起刘宠这几年在长安的境遇,又问起刘宠的子女。刘洪、刘浩都在南阳求学过,刘洪的文章曾邗发在南阳学报上,算是小有名气。说起这两个儿子,刘宠颇为得意,气氛也轻松起来。
只是说到女儿婚事时,刘宠和无数催婚的父亲一样挠头。大女儿刘清已经十八了,就因为去南阳游历,开了眼界,如今看谁都像古物,不屑一顾,以至于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家,让刘宠很是上火。
一开始的时候,孙策还没太在意,后来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了。这老刘宠一边夸杨修,一边为女儿的婚事着急,明显是有备而来啊。他不会是想让杨修做他女婿吧?他还真敢想。杨修今年二十八了,还没成亲,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要求太高。刘宠的女儿刘清他是见过的,虽然也不差,可是离袁夫人的标准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孙策没敢吱声。这件事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
关中有望和平解决,孙策松了一大口气。如果搞不定这些前朝宗室,关中大乱,原本就不鼓的荷包只怕要被掏空。
孙子兵法说:十万之师,日费千金。这绝对是保守估计,尤其是对脱产的吴军来说。别的不说,二十万将士每人每月三千钱的军饷、二石米、三升盐的基本开支就够他头疼的。
精兵是好用,可是太费钱。上计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但他估计,军费开支已经占到年收入的六成以上,甚至可能更高,再加上官员的薪俸和各项开支,今年的财政赤字会进一步扩大。
谁会相信他没钱?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挣得多,可是花得更多。说到底,还是步子跨得太大,扯着蛋了。国虽大,好战必亡,穷兵黩武害死人。再这样持续几年,财政崩溃几乎是必然,他不可避免地面临汉桓帝、汉灵帝的窘境。
他必须及时刹车,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等上几年,比如第二个、第三个五年计划顺利实施之后,他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了。希望沈友、徐琨等人能够体谅他的难处,不要急于攻击并州,一旦开打,军费开支会直线上升,随时有爆仓的可能。
别的不说,箭矢就很可能供应不上。
这也是他为什么希望借并州之战练兵,又希望王盖等人能主动投降的原因所在。
最能体会孙策心情的就是杨修。为了统筹各部的钱粮,他这段时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孙尚香奇袭天井关得手,解除了河内的防务压力,节省了不少开支,让他得以从河内调拨一部分军粮到别的战区,解了燃眉之急,有心情来参加中秋晚宴。
开席之前,他找到了庞山民。
庞山民心情不错。今年刚刚接手河南郡,虽然事务多,他还是应付下来了。孙策对他的工作很满意,述职的时候夸了他几句,看样子这个河南太守是坐稳了。等孙策称帝,建都洛阳,他很有可能转为河南尹,下一步就可以位列九卿了。
四十岁不到任九卿,他很满意。
“庞兄,见过大王了?”
“见过了。”庞山民打量了杨修两眼,笑道:“德祖,你瘦啦。”
杨修摸摸脸颊。“我瘦一点没关系,各部都督、将军不骂人就行。庞兄,还没谢过你呢,黑山军家属安排得好,张将军都夸你了。”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庞山民摆摆手,眉开眼笑。黑山军的迁居工作已经开始,第一批近五万人已经在河南定居,各项工作进展顺利,孙策也很满意。
杨修又夸了几句,转头四顾。“对了,你看到董幼宰了吗?我听说弘农今年搞得不错。”
“又想借粮?”庞山民瞥了杨修一眼,笑道:“弘农可是你的本郡,你不会连本郡都不放过吧?”
“岂敢,岂敢。”杨修哈哈一笑。“听说你和董幼宰相处莫逆,经常有唱和,还准备印诗集?”
庞山民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们那是自娱,不能和你杨主簿相提并论。”他抚着胡须,又有些得意地说道:“怎么这种小事你也知道?杨主簿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我们润色一下?”
杨修笑笑。“没问题啊,只要庞兄不嫌弃,我很乐意效劳。不过庞兄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庞山民的眼珠转了转,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怕不一定能帮得上。”
“能的,能的。”杨修笑容满面。“你能不能挤出十万石粮食,解决黑山军迁到河南的路上开销……”
“没有!”不等杨修说完,庞山民就变了脸,袖子一甩,转身就要走,却被杨修一把拽住。
“你若不给,我就从运往幽州的军粮里扣十万石。”
“随你便!”庞山民急赤白脸的说道:“杨主簿,说话能不能有点信用?我们当初说好,黑山军渡河之前的开支你负责,渡河之后的开支我负责。你知道我要解决多少问题?七万多户,近三十万口,又以老弱为主,我要多少钱粮安置他们?你现在又要我抽十万石粮,我到哪儿去找,我去抢吗?”
“你从向弘农借啊。弘农今年收成好,肯定有节余,你和董幼宰又那么亲近……”
庞山民没好气的冷笑道:“弘农有粮,你为什么不去借?反正又不要你自己还。”
“我倒是想借,可是找不到他啊,我怀疑他故意躲着我。”
“你还知道啊?”庞山民用力甩着袖子,想把杨修的手甩掉。“我以后也得躲得你,一见面就借,借不着就强讨,你也不怕丢人。”
“我还怕什么丢人哟。”杨修强搂着庞山民的肩膀,作势抹泪。“你看你,大儿子都启蒙读书了,我现在穷得连娶妻都不敢。我可是单传,庞兄就可怜可怜我,帮我个忙吧。实在不行,你帮我找个妻子也行,我要求也不高……”
“停!”庞山民举手示意,两眼翻白。“我去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