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伊势湾的海面,轻轻的波浪冲洗着岸边的沙滩。在波涛汹涌的日本海域里,这是个很难得风平浪静的地方。
借着退潮的机会,一个饥饿的青年农夫正在海边捡拾可以充当食物的东西,赤脚在潮湿的沙滩上走过,留下了一冒着泡泡的脚印。从脸上的愁容可以看出,他今天的运气着实不好。走了一个早上,只捡到几根墨绿的海带。连个带点肉的贝壳都没有发现。望着面前那空空如也的沙滩,他真的想立刻就转身回去。可又想到家里那饿着肚子的父母。青年咬了咬牙,继续沿着海岸走了下去。
“请问,清州城在什么地方?”青年正在低头找寻一只钻到沙里的小蟹,忽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青年的心里十分恐惧,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中气十足。无论如何也不是饿着肚子的人能发出来的。青年连头也没抬,双膝一弯就跪倒在了沙滩上,两只手向内并拢,脸上沾了不少潮湿的沙子。
“武士大人请宽恕小人,小人这就离开。”青年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巡查海岸的武士,最近一段时间,村庄里总是散播着今川家要攻过来的消息。农夫们害怕打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住在城里的大人物开始下令严查散播谣言的奸细。仅仅是最近三天,村子里已经有五个人因为冲撞了武士,而被当做今川家的忍者给处死了。
这青年很聪明,他知道面对武士要保持足够谦卑的态度。一般来说,只要不冒犯到武士,这些忙碌的大人们不会去故意找一个小人物的麻烦。当然,冒犯武士的方式有很多种,隔壁大叔被处死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他看了那个姓浅野的武士一眼。
青年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跪着向后退去。退到一定距离之后,他便要转头离开。“你先等一下。”之前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青年顿时就停住了动作,又恢复了之前匍匐着的跪姿。
看着面前微微有些战栗青年,李天佑叹了口气,让翻译对他说道:“你起来吧,我不是你们这里的武士。也不会杀你。”青年听到这句,这才放心大胆的抬起了头。之前由于海浪的声音,自己竟然没有察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十几个人。他们全都穿着自己没见过的服装。为首的一个正在看着自己,虽然他刚才说自己不是武士,但是在青年的眼中,这些人也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因为他们所有人身上的衣服竟然都没有破洞。
何止是没有破洞,根本就连个补丁都没有。李天佑船上的水手全都是李家从小培养起来的家丁,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汉子,他又怎么可能亏待他们。
看着这个青年畏畏缩缩的表情,李天佑轻声说道:“不要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个路而已。”听说这些人要问路,这青年才稍微放开了些。自己有用,就说明他们不会杀自己。“不知道诸位大人要去哪里?小人只是在附近的村里生活,也没有去过远处。”
听了青年的话,李天佑微微一笑,没去过远处这不打紧,他就算去的地方再远,也远不过自己这些人。“我们刚到尾张,就是想问问这清州城怎么走。”听说这群人要去城里,青年更加笃定他们是大人物。他将手里的海带团了团塞到怀里,又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对着李天佑说道:“我知道路,我带诸位大人过去。”说完就带着李天佑等人向着清州城走去。
那青年规规矩矩的在前边带路,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冒犯了这些大人物。而李天佑在后方也观察着这个青年。这人也就是一米五的样子,穿着破旧的麻布短衣,衣服侧面的破洞里还露出了半根还带。透过还带能看到他那单薄的身板。李天佑回头对梁三笑着说道:“我怎么看他有点像你刚到码头时的样子。”
李天佑说的话,梁三向来都不去反驳的。只是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有吗?我觉得我那会可比他要高些。”这二人聊天,潘常在旁边只是微微一笑。李天佑把新得的那两把武士刀全都给了潘常,他这两天的心思全都在那两把刀上。
带路的青年听着身后的大人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依然是专心的带路。清州城离海岸本就不远,很快这一行人就到了清州的附近。
青年指着远远的城池,恭敬的说道:“诸位大人,那里便是清州城。若没有其他的事,小人这就告退了。”青年说着,转身便要离去,李天佑叫住了他,伸手掏出一锭碎银,递了过去。“感谢你带我们过来,这银子你拿去吧。”看他的样子也是许久没吃饱过,李天佑给他银子,更多的是为了让他吃几顿饱饭。
那青年看着李天佑递过来的银子,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李天佑。“大人,你给我这小石头是什么意思?”听了这话,李天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没见过银子。回头问道:“你们谁身上带了铜钱?”话音刚落,旁边的梁三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伸手塞到了带路的青年的手中。“我这里还有一百多文,全都给你。”
那青年看着手里的铜钱,身体不住的战栗,到最后竟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将那些铜钱用双手捧着放到了李天佑的脚下。李天佑皱了皱眉,转头问那翻译,“他这是什么意思?”那翻译也是叹了口气,说道:“他不敢收,他们这种平民一无所有才能活下去。大人这一百多文钱,也许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青年匍匐在地上,李天佑也蹲了下来。将那些沾着泥土的铜钱一一捡起来放到自己怀中。轻声说道:“既然这是害你,那我便不做这损德之事。可惜我们都是吃了早饭出来的,谁也没带着吃的。”翻译将这些话说给青年,那青年哭的更甚,开始不停的给李天佑磕起头来。一边磕头,嘴里还在说着什么。那翻译对李天佑说道:“大人,他说您是好人,他想在您身边做个仆役。”
李天佑一听有些为难,他这次来日本就是为了放慢日本统一的脚步。而且他对日本也没什么好感,日后免不了还会再做这种事,收个日籍的仆役在身边,终归是不太方便。
梁三跟在李天佑身边久些,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开口说道:“佑哥也不用多想。这人不过就是个吃不饱饭的农夫,懂不得什么大道理。挨饿的滋味我是知道的,若是不妨大事,佑哥便把他收下吧。就算是日后他不懂事,你再将他赶走,也算是让他吃了几顿饱饭不是?”
梁三这一番话说得真真切切,李天佑想了想说道:“也罢,我便收下你,倘若你真不懂事,让你吃上几顿饱饭,也算是对你给我带路的答谢。”说完又对翻译说道:“既然他要做仆役,总靠翻译是不行的。回头你多受些累,带他一段时间。”听了李天佑的话,翻译也是高兴。几天的时间他也看出来了,这船长对手下人大方得很,亲自给自己指派的工作,定然不会让自己白干。
翻译将李天佑的话转达给了地上的青年,那青年又是一通的磕头。并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和翻译学习,不辜负主人的栽培。
李天佑把他拉了起来,说道:“既然做我的仆役,以后就把这一套省了,认真做事就好。”说完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做了我的手下,总得把名字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那青年听了李天佑的话,也是一脸的尴尬,双腿一弯便要下跪,刚跪倒一半,忽然想起了李天佑刚才的话,不由得又站了起来。这一幕被李天佑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笑:这人还真有点意思。
那青年一脸的不好意思,小声说道:“禀告主人,小人是平民,没有姓氏的。”李天佑恍然的点了点头,古代日本的风俗他知道一些,刚才也是一时忘了才会这么问,“恩,那你把名字告诉我,以后也好称呼。”那青年这次倒是没跪,规规矩矩的给李天佑鞠了个躬说道:“禀告主上,我的名字叫小竹,因为我还有个哥哥,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管我叫小一郎。”
听了他的话,李天佑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尾张国的小一郎,上边还有个哥哥。老天,不会这么巧吧。李天佑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小一郎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主人为什么会问起哥哥的事,但也老实的说道:“我哥哥因为和父亲不和,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我只记得他的名字叫日吉丸,不过印象里别人一般都管他叫猴子。”
这下李天佑彻底呆住了,他也终于搞清楚了。历史竟然和他开了个大玩笑,这个主动跪在自己面前,要求做仆役的家伙竟是后来统御一方的那个大和大纳言。而他的哥哥,那个猴子就是统一了日本的那位天下人——丰臣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