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还在巨舰上研究撬锁。在藏宝室打开之前,李天佑是不准备再动那条船了。大海上风起云涌变化莫测,谁也说不好会遇到什么状况。万一哪天不留神触个礁什么的,损失可就大了。他也终于算是明白了王直当时造好这船以后,为什么会把它一直放在码头里。而那汪傲宁愿借势去救王直也不愿意开这船出海。原因都是一个“钱”字,船沉了是小事,那宝库要是沉到海里,他半辈子的心血可就打水漂。
李天佑辞别了岛上的众人,带着梁三,还有那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碎布的金秀才,三人回到了李家码头。到了码头之后,李天佑带着金秀才直奔海门县城,而梁三总觉得去李家大宅有些不太自在,便留在了码头上,没有与李天佑同去。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李天佑吩咐马车停下,给金秀才松开身上的绑绳,随手将他推下了马车。那金秀才下车以后,先是单手将口中的碎布掏了出来,另一只手死死的拉着马车的车辕。嘴里说道:“东主,你且听我一言,积德行善乃是大德行,日后必有福报的。”
李天佑无奈的看着金秀才,说道:“你爹行善一辈子,他可得了福报?”金秀才口中仍是念念有词,“就算是当世没有福报,也必会荫及子孙。”李天佑不再与他说话,抬脚踩到了金秀才拉着车辕的那只手上,秀才吃痛,松开了手。李天佑开口说道:“你还是多祈求一下你爹给你留下的那些福报,能保佑你躲过那些债主的追杀吧。”说完,马车扬长而去,临走的时候,李天佑从怀中掏出了一锭大银,刚要抛给这金秀才,心念一动,随手又放了回去,跟着掏出一把铜钱从车里撒了出去。
这金秀才虽然迂些,可也没什么大过。李天佑给他留下这些铜钱,本意是想让他这几天能有饭吃。之后随他去做些什么,总该能养活自己。而那金秀才见李天佑马车走远,先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些铜钱。一边捡,一边自言自语道:“东主年轻,执迷不悟也是情理之中,我乃是圣人门徒,又在岛上受东主照顾多日,若是现在半途而废,岂不是负了多年以来的圣人教诲。”说完,这金秀才手里捧着铜钱,迈着坚定的步伐朝海门县内走去。
果然不出李天佑所料,金秀才进了县城,见路边有一行乞的乞丐,他走了过去,双手一倾,这些还没捂热的铜钱,转眼就进了乞丐的破碗。手里没了铜钱,金秀才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李府的后门没关,马车直接驶了进去。李天佑从车上跳下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感觉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平日那些仆人丫鬟们,虽然很少在后门附近走动,但总该能听到些声音才是,可今天府里居然异常的清静。“难不成是他们谁生病了?”李天佑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一些。
到了正厅门口,依旧是一个仆人都没见到,李天佑有些生气,难道是这些仆人见主人有病便想欺主?他开口喊道:“人都到哪里去了?少爷回府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吗?”
他这一句话刚说出口,整个李家大院顿时“哗啦啦”响声一片。屋顶上,墙头上密密麻麻站的全是官兵,一个个张弓搭箭,闪着寒光的箭镞齐齐指向了李天佑。
“李家少爷好大的火气。”随着声音出现在正厅门口的,是一个全身戎装的军官,这军官从相貌上看至多不超过四十岁,身材不及朱奎,也是极为壮硕。可能是长年在外边晒着,脸色有些黝黑,五官倒是端正,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杀气。随着这军官出现,他的身后还跑出来两队官兵,将李天佑团团围住。“这不是刚知道你回来,便来迎接吗?怎么,还嫌本官接的迟了?”
李天佑冷眼扫了一圈周围剑拔弩张的官兵,心知自己这是中了圈套。顿时开口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里?”那军官一声冷笑:“果然是狡猾多端,喊这么大声,是想要吓唬本官,还是想要通知后院的同伙?”那军官冷冷的看着李天佑,继续说道:“和你一起进城的车夫,此刻也已经束手就擒了。你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是无用。”说完,这军官将手一挥,喝到:“将此贼绑了。”围着李天佑的官兵一拥而上,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李天佑也没有反抗,百十名弓箭手在上边瞄着,他只要有一丝异动,立刻便会被射成刺猬。
李天佑被官兵押着,大声喊道:“光天化日竟然入宅掳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他不说这句还好些,说了这句,那军官楞了一下,随后摆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王法?你竟然跟我提王法?”那军官先是笑了笑,随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瞪着李天佑,“你若是懂王法,为何还要做水匪?你若是懂王法,为何还要通倭寇?你若是懂王法,为何还要残害大明百姓?”那军官问一句便向李天佑走一步,问一句走一步,最后走到了李天佑的近前,伸手掐住了李天佑的脖子,竟然单手将李天佑举了起来。
李天佑被掐住了脖子,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双脚在空中蹬了几下,用尽力气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有通倭。”听到这句话,这军官剑眉倒竖,甩手将李天佑摔到了地上。军官的出手极重,只这一下,便摔得李天佑眼冒金星,喉咙发甜,跟着便有一丝血红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那军官瞪着地上的李天佑,恶狠狠的说道:“你敢说你没出过海?你敢说你不是水匪?”大明皇帝有旨,片板不得入海。抗旨即为匪,这军官问的这两句,李天佑还真是无法否认。只见他嘶吼着,“我出海了又如何?我没有通倭,更没有杀过大明百姓!”
那军官冷笑着,双目紧紧盯着李天佑,缓缓说道:“莫说是你,就算是我犯罪被捉,也一样不会承认的。不急,等到了牢里,自会有人让你吐个干干净净。”他这话说着,旁边闪出一个便服小厮,在这军官的耳边小声说道,“赵大人可是让你当场将他格杀的,将军若是这么做,恐怕赵大人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军官瞪了那小厮一眼,目中凶光乍现,只吓得那小厮倒退了几步坐倒在了台阶上。军官冷哼一声,“通倭乃是大罪,哪有不经审讯便处决的道理?我已经抓了这水匪,接下来该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
说完,这军官将手一挥,便要下令将李天佑带走。“慢着!”这时李天佑却开口说道,“将我带走之前,我且问你一句。”那军官看着李天佑,脸上没有表情,却也没有反对。李天佑说道:“你抓我之前,府里的那些人都去哪了?还有我的爹娘?现在都在哪里?莫不是全都遭了你的毒手?”那军官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你以为本官会像你们一样嗜杀?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你家那些下人都在柴房里锁着。现在你已经被捉,一会自会将他们放了,至于你的爹娘,他们也是首恶,现在已被押送到了南京刑部大牢,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见面。”那军官看着李天佑,“你还有何话说?”
李天佑知道家人无事,心也放下一些。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大人你姓氏名谁?”那军官脸上也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怎么,还想要报复本官?折在本官手下的水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还怕你报复?”那军官伸手拍了拍李天佑的脸,仿佛挑衅一般的开口说道:“本官乃是苏州府同知任环,此次是奉了抗倭总督赵文华大人手谕专程来捉你这通倭水匪,怎么样,可够详细?可需要本官再给你解释一番?”
这军官叫任环,听了这话,李天佑笑得无比灿烂。“这就足够了,任大人,虽说你是武将,也难免会有走夜路遇到鬼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只盼着大人莫要想起什么亏心事来。”李天佑这话一出口,那任环重重一拳砸到了他的胸口,只砸得李天佑五脏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官兵带着李天佑出了李府的大门一路向西而去。却没有注意到跨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还瘫坐着一人。
就在李天佑进门没有多久,这金秀才便到了李府门外。趁着门口没人,他偷偷溜进了李府,却没想到正好听见李天佑和任环的那一番对话。他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当时便吓得瘫了下来。也正因为他瘫在墙角,才没有被人发现。
这秀才抚着胸口,努力的在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心里默默想着:“那李天佑被官兵抓了,他是水匪。我自幼受圣人教诲,自当是与他划清界限。”那书生刚想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想到:“在我落难之时,若不是蒙东主相救,或许我便死在了海上。他现在落难,于情于理我也不该袖手旁观。”
金秀才在墙角思量了许久,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后院马棚里牵了一匹小马,这秀才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双手死死抓住马鬃,一路向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