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证件给门房看过,少校信步而入,尚未跨入大厅,先与一位身材修长、样貌清秀的陆军上尉打了个照面,对方抢先敬礼,微笑迎道:“是周树人少校吧?我是驻瑞士武官处的唐凌竹,请跟我来,武官长在等您。”
一小时后,换了便装的两人并肩出门,坐上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轿车,绝尘而去。
“为什么非要我掺进来?我对这类谋略业务可是一窍不通。”
后座靠右边的周树人少校一边摸出烟盒一边疑惑问道,大半年过去,基尔港大空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令他噩梦不断,这次调往土耳其还以为是一趟无忧无虑的非正式休假,没想到半路上却接到了这种与自己的专业与兴趣毫无关系的临时任务。
挨着左车门的唐凌竹笑嘻.嘻地接过周树人递来的烟,摸出火机先为对方点上,无奈摇头道:“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可靠的见证,请体谅一下吧,开战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补充和轮换驻外武官了,尤其是直属总参的特务武官,只好是抓到一个用一个——请放心,我们会好好安排,尽量不影响你的行程。”
周树人长吐了口烟,遥望窗外的.远山近树,苦笑道:“没办法,就当是额外的苏黎世三日游吧,好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唐凌竹两指夹起香烟,眨眼一.笑,伸手按下司机座位后边的一个红色按钮,一块厚厚的隔板从车顶降下,牢牢地镶入地板上的凹槽,将小小的轿车分隔成前后两个独立的空间。
“说来话长,不过有句话得先说在前面,这瑞士,可是.各国间谍汇聚之地,,请周少校务必凡事小心,所看到听到的一切,请先藏在肚子里,回到使馆再做整理汇报,否则,不怕隔墙有耳,更怕暗箭难防啊。”
周树人听罢只是低头一笑:“我想我们受过同样的.机密纪律教育。”
唐凌竹一摊手:“希望我们也有相同的记忆力和.定力——到苏黎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从头开始吧……”
三根烟之后,周树人少校悟了。
“原来如此,这次.是去给俄国的流亡革命家发工资,我没理解错吧?”
唐凌竹一手夹烟,一手把玩着火机,似乎很是惬意地左右扭头道:“这样理解也不算离谱,敌人的敌人,就可以当我们的朋友用。说到那位乌里扬诺夫先生,早在十五年前就开始拿我们参情处的钱了,到亚俄战争的时候已经吃进了不下两三百万马克,近两年更发达了,中国德国,两头塞钱,要不是怕被暗杀,搞幢跟我们大使馆那样的洋房来住也不成问题啊。”
“拿着敌国的钱来反对祖国,这就是所谓的革命家吗?”周树人仿佛吃了苍蝇般地皱眉道。
“人家可是要‘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国运什么的完全不必考虑,只要自己的组织能够夺取政权,拿谁的钱也一点都不重要——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这种所谓的革命家,其实被称为国民的祸害也不为过吧?”
唐凌竹摇头一笑:“管他是谁的祸害,只要能对我们帝国的王道大业有帮助,就得好好喂着,喂饱了好咬人嘛。”
“就怕这些野狗身上的狂犬病传染开来……”
周树人倒是别有一番忧心。
“所以不能一下子放出所有的野狗啊,得根据俄国政府抵抗决心的变化,一小批一小批的放回去进行扰乱,把最具破坏力的那一批留到最后,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再作为杀手锏使用。一旦战略目的达到,实现了预期的讲和,就马上协助俄国政府搞臭搞垮他们,必要时还得进行定点清除,虽然从道义上来看是卸磨杀驴,可是以革命家自身的立场,反正都是为信仰而牺牲,以什么方式牺牲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到这里,唐凌竹哈哈大笑,反倒令周树人感到浑身的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为了信仰而不怕牺牲的精神,总归是值得身为帝**人的我等所崇敬的。”
周树人这番话本意虽然不是为谁辩护,却让唐凌竹笑得更来劲了,挥着烟头一脸轻蔑道:“要是不怕牺牲,还流亡个屁啊。”
心中虽不甚认同,周树人一时还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来反驳,嗫嚅了一阵,只得暂且转移话题。
“俄国不快点完蛋也不行啊,最近德国的西线又吃紧了,上个月英法又在香巴尼和阿图瓦同时发动大攻势,美国远征军也登陆了,听说德国总参谋部里也吵得慌呢。”
唐凌竹不以为然地弹了弹烟灰:“那种程度的堑壕绞肉战没关系的,我倒是觉得,英国人惦记着远东,迟迟不肯投入生力军,美国人挂记着太平洋,远征军才上来1个师,光是法国人在出力,怎么可能搞得过咱们军国主义老德家?”
在和平美丽的中立国境内无忧无虑旅行的二人此时都还不知道,他们所谈论的协约**香巴尼-阿图瓦秋季攻势正是在这一天——1915年10月14日宣告结束。
三个多月前结束的第二次阿图瓦战役令英法统帅机关万分失望,既未达成突破预定防御线的任务,也未能把德军兵力从东线吸引到西线。
战役结束后不久,召开了英、法、俄、美、比、意、塞等协约诸**事代表团参加的第一次尚蒂伊会议,与之前召开的卡萨布兰卡会议不同,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对各国具体的军事行动进行协调,而非政略战略方面的总协调。
由法军总司令霞飞和英军总司令弗伦奇共同主持的这次会议在激烈的争吵中达成了一项基本原则,即对协约国集团中遭受主要打击的一国——毋庸置疑,此“殊荣”非俄罗斯莫属——给予全力支援。
会议将业已蔓延到全世界的各条战线划分为三大主要战区:西方战区,即法德战线、意大利战线和巴尔干战线;东方战区,即环绕俄罗斯的俄德、俄土、俄华战线;亚洲太平洋战区,即针对东亚联盟的诸战线。
相应地,约定由英法共同主导西方战区的作战指挥,俄国单独主导东方战区,英美共同主导亚太战区。
然而,在这三个战区之上并未建立起协调协约各**事行动计划的中心机构,即便是涉及参战国最多的西方战区,也并未设立具有统一军令效力的战区总司令部,各国之间的协调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觉自愿。迟至8月底,法国方面才迫使英国承认,法军总司令(当时是霞飞元帅)对法国境内联军所有兵力的战斗行动享有进行总指挥的优先权。
即便如此,会议还是拟定了1915年下半年协约国集团军事行动的总规划,其要点有四:一是英法应重整军力,在法德战线展开新的有力进攻以牵制德国;二是美国应尽快派遣远征军登陆法国,以进一步压迫德国;三是英美应从太平洋方面展开局部**以牵制中国。四是应设法确保对俄交通线并增加对俄军援。
乍看起来还真是要拉俄国一把的意思,实际上在会议中起领头作用的英法却各怀鬼胎:英国迟迟不肯将新编第3集团军的基本兵力调往法国,却不断往埃及和印度添运部队;而法国则力求让德军在俄国陷得更深,以保证下半年英法对德攻势能取得“决定性的重大战果”;两国都岂盼美国远征军能分担各自的压力,或者说,伤亡。
于是在种种人为非人为的因素——包括灾难性的荷兰战役——的影响下,原定于8月初开始的对德新攻势一再推迟,一直拖到9月底才姗姗开幕。
发起攻势的地域仍是之前反复攻击过的香巴尼和阿图瓦,因此被称为“香巴尼-阿图瓦秋季攻势”,规定由法军第2和第4集团军突击香巴尼,由法军第10集团军和英军第1集团军在阿图瓦突击,目的在于突破两地的德军防御,以合围歼灭法国北部的德军,同时将进攻俄国的德军吸引过来,减轻俄国的压力。
香巴尼的预定突破地段宽35公里,计划投入贝当第2集团军和朗格尔第4集团军的32个步兵师和5个骑兵师,配备200架飞机、120部坦克,950门轻炮、750门重炮、740门堑壕迫击炮。
当面守军为德军第3和第5集团军,仅有9个步兵师(其中3个师为预备队),配备40架飞机,700门轻重火炮。
阿图瓦的预定突破地段宽22公里,计划投入迪巴伊的法军第10集团军和黑格的英军第1集团军所辖27个步兵师和3个骑兵师,配备270架飞机、160部坦克,1400门轻炮、730门重炮和220门堑壕迫击炮。
当面守军为鲁普雷希特将军的德军第6集团军,辖13个半步兵师(其中6个半师为预备队),配备70架飞机,800门轻炮和270门重炮。
此外在伊普雷等地,协约军还准备以两到四个步兵师发起引诱性的突击支援战役。
9月22日,协约军炮兵开始了连续三个半昼夜的破坏设计,发射炮弹超过300万发,然而自24日到29日的阴雨天气妨碍了协约军校射飞机的活动,致使炮兵无法将德军大部分隐蔽良好的炮连有效压制下去。
9月25日9时15分,法军第2和第4集团军同时向香巴尼地域发起攻击,第一梯队展开了18个师,第二梯队8个师,以骑兵军团作为预备队,配属的坦克部队以连为单位分散到第一梯队主攻的几个师里。
德军反应迅速,立即通过战区后方密布的铁路线调来预备队,短短两周内,香巴尼地域的德军由9个师增加到了21个师,火炮增加到1500门,飞机增加到100架,还投入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预备坦克连。
法军第2和第4集团军的攻势于10月7日被迫停止,随即遭到德军强有力的反冲击,直到10月13日才勉强稳固战线,最终投入的兵力达到四十二个师,动用轻重火炮近三千门,取得的战果仅仅是占领了香巴尼地域第一阵地正面二十二公里、纵深三至四公里的小块地段,在十二公里的正面上接近了第二阵地。
9月25日6时30分和12时25分,英军第1集团军和法军第10集团军分别开始进攻阿图瓦地域。
英军在毒气和烟幕掩护下,以营团规模的坦克部队为先驱稳步推进,不料由于风向预测错误,部分毒气侵入己方掩体,造成不小的混乱,打头的坦克部队则遭到德军新装备的37毫米专用反坦克炮和改进了发射方式的堑壕臼炮集中射击,最初的几天里便损失殆尽。随着战役的进行,德军不断向阿图瓦地域增派预备队,最终增加到十六个师和一千二百门火炮。在德军越来越顽强的抵抗之前,英军第1集团军最终于10月14日停止进攻,而法军第10集团军已经在前一日停下了脚步。
英法最终在阿图瓦地域动用了三十二个师和二千五百门火炮,仅仅攻下了两小块在地图上不值一提的焦土:英军第1集团军夺取了正面六公里、纵深三公里的地段;法军第10集团军占领了正面九公里、纵深两公里的地段。
到10月14为止,英法在香巴尼和阿图瓦突击地域共消耗了520万发炮弹,法军伤亡二十万人,英军伤亡七万四千人,除了在极短的几小段战线上勉强推进了二到四公里,还俘虏了两万五千名德军,缴获一百五十门火炮。
德军伤亡达十四万一千人,但却顶住了英法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正面进攻,证明了传统的正面突击无法突破己方严密的防御体系,为德军统帅部坚定“先解决俄国”的同盟国总战略增添了信心——事实上,整个战役过程中,德军也并未从对俄战线撤下哪怕一个师。
“不知周兄对国内的那帮所谓温和社会主义者怎么看?”
绕来绕去,唐凌竹还是绕回了本题,周树人无奈地挠挠头,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去什么土耳其啊,老老实实呆在柏林吃香肠喝啤酒读多好,中间凑上这档子麻烦事,怕是到了伊斯坦布尔也安逸不起来了。
“说实在的,我对这样那样的主义没什么想法,除了本职之外,我只对文艺——不,具体点,对古今中外的——感兴趣。”
“没关系,那就聊聊周兄的本职,这次土耳其之行,我看不仅仅是为了一般的观察业务吧?”
这家伙怎么就不能消停一阵,可惜我带的那半箱书了……
周树人心中暗暗抱怨,嘴上却不自觉地跑起了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