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
“没什么。”乔治摆摆手，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我告诉你也无妨。虽说你不想劳烦詹宁斯夫人，也保不准哪一日她还是会抖搂出来，而她恐怕会添油加醋空谈不少，所以，倒不如我说了较好。”
何丽雅带着一脸怀疑看着他。
乔治肃容，用中文开口：“我父亲是个中国商人，他的中国姓氏是姜，为了纪念他和我母亲的相遇并且生下我，他将我取名为乔治，取的是姜姓的谐音，所以我的中国名字叫做姜乔。我母亲是六七岁时跟着做生意的祖父到了中国，后来祖父在我母亲十七岁时病逝，留下家眷没有办法及时回到英国，所以我母亲在广州滞留了两年。直到十九岁时遇见了同样做生意的我父亲。两个人不顾家庭的反对相爱，母亲因此留在了中国，并生下了我。我从小到十岁一直生活在中国，父亲生意有成，家底丰厚，原也说得上幸福。虽然我总是不明白为何母亲带着我上街，总是被别人指指点点，而我偶尔和中国小孩玩耍时，也总是被欺负。”
叹了一口气，乔治继续说：“我母亲做了中国的媳妇，虽然与父亲相爱，仍旧是日日寡欢。后来我父亲扛不住压力，又在家族的威逼下，另娶了一门亲事，找了一位中国太太。我母亲受这件事刺激很深，从此之后，我更少见到她的笑容。而父亲和母亲也从此常常争吵，感情逐渐淡漠。直到我十岁那年，父亲病逝，他的家族不再承认我和母亲，而是将父亲找的那位中国太太认为正房，她生的那个儿子代替了我的长孙地位。母亲再也忍受不了讥讽和歧视，在一艘英国货船靠岸时恳求船长，带着我回了英国。”
“我和母亲回国后，毫无依靠，在伦敦颠簸了几年，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好在之后，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阿伯特庄园的赛德隆子爵向我们伸出了援手，他资助我和母亲在伦敦的基本生活，虽然钱不多，我们的生活很拮据，但和母亲在一起，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艰难。但很可惜的是，一年前，我母亲去世了。”
何丽雅张大了嘴看着乔治，眨巴眼，心中震惊极了。
乔治扬起嘴角，左脸颊上的笑涡显露出来。“这并没有什么，我虽然伤心，终究还是从丧母之痛里走了出来。赛德隆子爵在我丧母后，决定将我正式接到他的庄园内，跟他一起居住。我很感激他，因为如果没有他，我也许早就饿死在了伦敦的街头。”
“这很好啊。”何丽雅小声说，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要让惊奇表现出来——原来这个人居然有如此颠簸的经历。
“是的，是的，一切都很好。赛德隆子爵视我如同己出，夫人对我也极好，几个表兄弟对我也很好。”乔治垂下眼眸，突然放慢了声调，“但是，我还需要很多东西。”
科特从远处奔跑过来，扑到何丽雅脚边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何丽雅抚摸着科特顺滑的毛发，轻声叹息。“你还需要什么？”
乔治说：“金钱。”
何丽雅抬头，看着乔治。英国的冬天确实阴沉，暗淡无色的阳光照不清乔治的脸庞。
“赛德隆子爵待我再好，我也无法从他那里获得一毫一厘的财产，母亲留给我的遗产只有五百磅，少得可怜。我现在虽然可以获得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策，我需要自己的资产。”
“所以……你从我这里拿走了那一万英镑？”何丽雅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她一直以为乔治是贪婪的，从她这里拿走的钱，他那样的一个公子哥，恐怕早已挥霍了大半。可突然听完乔治的故事，她竟然再也愠怒不起来，只觉得悲凉。
“我需要钱，我不否认我的手段有些卑鄙。”
“你算不得卑鄙，因为你确实帮助了我，那一万英镑也是你应得的——我才是那个骗钱的人。”何丽雅叹息。
“这一万英镑，我用作投资，在伦敦操作了这两个月，已经初有成效，现在，不止是一万磅了。”乔治哼笑起来，“我现在只需要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将这笔钱正式归入我的资产，我会拿出三千磅，感谢赛德隆子爵这些年资助。还有，我总有一天，会将一万英镑还给你，算作物归原主。”他看着何丽雅，眼睛里闪着光。
“没有必要，”何丽雅淡淡的说，“我现在并不缺钱，在萨拉伦庄园的生活已经很好，再多的钱，给我，我也用不了。”她站起来，真挚的朝着乔治道，“很感谢你今天告诉我的故事，我想恐怕詹宁斯夫人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吧。说实话，原先我真的挺讨厌你，不过现在，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好了，科特跑累了，我们回房子里去吧？”她说完，率先迈步。
乔治站起来，静静的看着何丽雅的背影，轻声说：“不需要那一万镑了吗？那么，我或许能从别的地方补偿你，丽雅。”
入夜，何丽雅蜷缩在沙发里打瞌睡，科特依旧挤在她旁边，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算作互暖，何丽雅用手似有若无的在科特耳朵上拨弄，惹得黑狗轻声呜咽。
乔治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扶着额头，侧头望着沙发上缓慢呼吸的少女。他有些出神，嘴角带着笑容。
直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对面的少女面带怒色，看向了自己。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何丽雅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两滴泪被挤了出来，像是晶莹剔透的珍珠。
“你睡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乔治言辞恳切的说，“很好看。”
“是吗？”何丽雅挑眉，“我倒觉得是你被我抓到了现行，才这样恭维我的吧？好看？”她在心里叹息，还记得老妈说自己的睡相像是猪一样……
一定是壁炉烧得太烈，何丽雅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乔治有些涨红的脸。
“对了，我此番来，倒是还带来了约翰爵士的邀请呢。”
“什么事情？”何丽雅问，“约翰爵士前段时间不是举家出游了吗？”
“是的，不过大约一周后，他便要回到巴顿。他写了信，向我提起，预备在巴顿举行一个小型的舞会，这段日子太无聊了，他想要好好热闹一下。正逢我要到你这里来，他便说要我代为邀请你到时候去巴顿参加舞会。”
舞会？何丽雅嘴角下撇，“我不会跳舞。”
“你可以学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哪里找老师？”
“我可以教你。”乔治说，“一周的时间，你可以学会一点，至少不会有太大问题。我记得上次在伦敦，你上街的时候也买了一套像样的礼服不是吗？我想你也早就知道，在英国，你早晚得参加这种活动，谁也逃不脱。”
何丽雅叹口气，点头说：“好吧。”
跳舞，何丽雅也曾经入选幼儿园舞蹈队，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何丽雅身体不协调的本质一点点显露，从此只有围观的份——不过，她本来对此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英国上层社会的这种交际舞倒是也没有那么恐怖，说是跳舞，不如说更像是一群男女围在一起左转右转的散步，没什么劈叉之类的高难度动作。但是那些复杂的手势和脚步也让何丽雅觉得够呛，她和乔治在壁炉火光前左突突右突突，脑袋顶很快就蚊香圈乱飞了。
乔治倒是对舞蹈很熟练，说他舞姿优美并不为过。何丽雅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手指在他肩上随意敲打，斜眼望向他，“你不会是经常参加舞会吧？”他的动作流畅，一看就是老手。
果然，乔治闷声笑了。“是的，舅舅很喜欢举行舞会，或许，过段时间你也会接到去阿伯特庄园的邀请。”
“你在舞会上肯定勾搭了不少女孩。”何丽雅一脸讽刺。
“你怎么知道？”乔治说，“我想，这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我已经二十四岁，说实话，这个年龄要是谈论婚嫁已经不算早了。”
“那你怎么还没找一个美丽的女孩结婚？”何丽雅踩了乔治的脚，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仍然不饶人。
“谁会嫁给一个只有五百磅身家的人？”乔治大笑起来，极其爽朗。
“现在不就不同了吗？恐怕要嫁给你的姑娘，会上赶着一大堆吧。”何丽雅嘀咕。
乔治放在何丽雅腰间的手稍微缩紧，他不露声色的与何丽雅靠近，直到他的下巴可以抵到她的额头。
“可是，现在我已经看不上她们了，真可惜。”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科特躺在壁炉前，呼噜噜的睡着。窗外寒风大作，好在这个会客室倒是足够暖和，简直像是要把人融化了一般，直暖进人的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