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朝贺归来,苏云娇便无所事事了很久。除却初二与六哥一起去了趟镇北侯府,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便一直待在家中。
文昌侯府里倒是迎来送往,宾客繁多,但皆与苏云娇关系不大。每每府中来了客人,苏云娇不过是奉蒋氏之命,出来见上一面,最多陪着说几句家常话。非是苏云娇待人不用心,而是那些贵妇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苏云娇身上。
有大姐姐、二姐姐、五姐姐珠玉在前,又有三姐姐、九妹妹能说会道,谁又愿搭理她这个不招人喜的小姑娘?至于跟随长辈前来的各家闺秀们,亦是甚少有人愿意招惹她。既然别人不愿理她,苏云娇也懒得搭理别人,反倒乐得清闲。
如此观来,这几日中唯一值得一提的,似乎只有那张钟府送来的赏梅帖了——钟亭的动作倒是快,头天说了,第二日帖子变送上门了。
这日,苏云娇一如既往,与谢家来客见了礼后,便寻了个由头,回房躲清闲。
因在年中,苏云娇有意让开明馆内的丫鬟下人松快松快,兼年前厨房一事,遣散了不少丫鬟婆子,故此刻开明馆内只余几个小丫鬟,格外清静。苏云娇身边更只留了二等丫鬟聆香伺候,连慧珠、明珠都被她找了理由遣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一阵响动,门上玉玲珑“玎玲”一声脆响,平香摔帘进门,一眼便瞧见坐于塌前的苏云娇,笑道:“姑娘果然在屋里躲清闲!”末了,又对守在暖炉边,替苏云娇烤蜜桔的聆香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聆香看她一眼,也不言语,学着她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苏云娇抬起头来,道:“急匆匆的,回来拿银子的?”
“姑娘英明!”平香一面笑,一面转到塌头矮柜前,开了柜门,捞出几两碎银并一串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颇为满意,复看向苏云娇,笑问:“姑娘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苏云娇摇摇手中书册,道:“初七诗会,姑娘我得临时抱抱佛脚。”
“姑娘哄我!”平香知她甚深,只当她在说笑,不肯上当,绕至苏云娇身后一瞟,顿时奇道:“咦?姑娘何时在意起这个来了?”
苏云娇将手中诗集放下,侧头瞄着平香道:“旁人怎么想,我皆不在意,但不知为何,偏就不想让钟亭顺心。她道我无才,作不出诗来,我偏要作几首给她瞧瞧。”
许是天生不和,抑或是最近实在太闲了,想找点乐子,苏云娇就想同钟亭“玩玩”。似钟亭那等人品高傲之人,便是与之不和,也绝不会使些卑鄙手段报复,因此苏云娇才敢放心大胆的与她对着干。
平香一听,忍不住道:“姑娘之任性,真是丝毫不减。”好好的,非要去惹人家。
苏云娇斜睨她一眼,盯上平香手中银钱,反击道:“还说我呢,你的玩性不也不减当年?你可悠着点,别把家底都输光了,好歹……”苏云娇嘴角一挑,压低了声音,“好歹跟自己留点嫁妆。”
平香听罢,也不见脸红,大大方方道:“平香将来若真出嫁,姑娘还能不给压箱底子?再说,我可是去办正事的,又不光是去玩。”
“正事?你有什么正事?”苏云娇一边问,一边向聆香看去。打从平香进来,聆香便一直留意这边动静,此刻见苏云娇一眼看来,立时会意,将炉上蜜桔安置好,就蹲身一礼,退出房间。
“她倒是乖觉!”
“若非她仍有嫌疑,姑娘可重用她。”,平香见她退去,方道:“平香的正事,当然是帮姑娘探听府中各方各面的消息啦,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可都是为了姑娘好。”
“又不是战场,还兵法呢。”苏云娇并没拒绝平香的做法,她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交锋,很多时候拼的就是手中掌握的信息量。知道的多了,自然便懂得从何处下手。
“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苏云娇问道。
平香收了收面上笑意,道:“五姑娘与三姑娘往来愈发密切了,比照飞霞苑中各个丫鬟的说辞,我猜想三姑娘当是有什么把柄拿在五姑娘手中,至于是何把柄,三姑娘藏得隐秘,一时半会间料想难以打探。”
“三姐姐行事缜密,此等密事,又岂是我们轻易便能知道的,慢慢打探着就是,不必急于一时。我想着,能要挟三姐姐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依着这个方向一点点查便可。”三姐姐苏云喜在意之事除了前程,便是玉姨娘了。
“是。”
苏云娇又问:“除此之外,可有其他?”
“飘絮阁那位亦与五姑娘有所往来,而且听说,那位姑娘最近似乎在撺掇五老爷在十三那天,带上她一起去龙相寺。”
“嗯?”苏云娇眉一蹙,心生疑,按照侯府惯例,每年十三都要全府出动,去龙相寺还愿,自除夕之事过后,苏蔻绯当知收敛,为何会缠着五叔硬要参合进来?
苏云娇心下正疑,又闻一声清响,方才退出去的聆香进了来,苏云娇有些不悦,正欲发作,却听聆香通传道:六少爷来了。
花厅内,苏荇从容品茗,身后站在一个体态娇小,容貌平平的丫鬟。
“六哥怎么来了?”苏云娇踏入花厅,一见苏荇便笑道。
“见你不在前面,便过来看看。”苏荇放下手中茶盏,微笑回应,“怎么不在前边同姐妹们一处玩,娇娇不是最爱热闹么?”
“今日来的皆是谢家人,摆明了是来瞧大姐姐的,娇娇懒得凑那个热闹。”
苏荇看她一眼,叹道:“当心被老夫人责怪。”
蒋氏爱热闹,重脸面,最爱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子贤孙孝,其乐融融的样子,娇娇这样,纯粹是不给老夫人脸面。
“六哥放心,老夫人才没空搭理我。”刚开始还狠狠说了几次,但自常家两个姑娘来了后,老夫人就没心思理会她了。苏云娇感慨道:“常家两位姐姐很得老夫人喜欢啊!”
原本只是来拜见一下京中姨祖母,不想竟被老夫人一留再留,留到了今日。苏云娇看着,老夫人之意,怕是要让她们在侯府过完整个年。
“常家姑娘,应是要在侯府常住了。”苏荇淡淡道。
“嗯?”苏云娇欲问因由,却见苏荇无意多说,便转言笑道,“六哥还说我呢,六哥自己不也天天往外跑,不见踪影,六哥就不怕惹老夫人不喜?”
“你我是兄妹,六哥自然与娇娇一样。”对于他,老夫人也不想多管吧?
“为何?”苏云娇一直不解,老夫人对六哥为何总是冷淡疏离,厌恶她是应该,不喜六哥却是何故?难道只是因为六哥至今没有功名?苏云娇觉得原因并不在此。
苏荇淡笑道:“娇娇以后会知道的。”
苏荇既如此说,苏云娇自不会再追问,“哦”了一声,又道:“六哥这几天到底去做什么了?每回找你,都听乐山说你外出有事,不在府中。”
“抱歉。”苏荇摸摸苏云娇的头,语带歉意,“六哥年后离京,还有些事要办,故不能陪着娇娇。”
“六哥有事便去办,不用在意娇娇的。”苏云娇语罢,又问,“那不知六哥今日前世,是为何事?”
苏荇看着她,笑道:“无事便不能来吗?”
“六哥明知娇娇不是这个意思!”妙目一横,却是注意到苏荇身后竟还立着个丫鬟,不由一惊,问道:“咦,这是篁翠居中那位姐姐,娇娇怎没见过?”
六哥身边丫鬟不多,得用的只有黄雀姐姐一个,这个丫鬟能跟着六哥来开明馆,想是不凡。可是,方才那么久,为何都没注意到她,怎么仿佛她整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苏荇并未回答,而是道:“娇娇观她如何?”
“嗯?”苏云娇心思一动,“六哥之意是?”
“我见开明馆少了不少丫鬟,便自作主张替你寻了一个,娇娇若喜欢便留下,若不喜欢便罢了。”
此即是苏荇今日来开明馆的主要目的。
苏云娇闻言一笑,道:“六哥送我之人,自是不凡,娇娇又不傻,为何要拒绝?”说着,打量了苏荇身后并不起眼的黄衣丫鬟几眼,问道:“却不知这丫头名姓,有何特别之处,值得六哥巴巴给我送来?”
历经诸事,苏云娇如今勉强有几分看人的眼光,这丫鬟虽一直沉默,无甚存在感,但苏云娇能隐隐品出她之不凡来。此女与她之前所见所有丫鬟皆不相同,换而言之,这是一个不应该做丫鬟的人。
“她叫黄心,既然跟了娇娇,便按开明馆之规矩,改作黄香吧。”言下之意,便是只让她做个二等丫鬟。
苏荇一句说完,此前一直不言不动,默默站在苏荇身后,一身黄衫,被易名为黄香的丫鬟终于动了。只见她几步走上前来,万福一礼,拜于苏云娇身前,音色微凉道:“黄香见过七姑娘。”
她叫黄心,为还恩情,愿为十年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