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大令使分别将十大宿主的罪行都给念了一遍,青尘子又寒目分凛地望向白衣雪道:“我想你该想好了吧?我说话算数。你当年营救李继叛逃,沿途诛杀名剑城共一百一十二名弟子,这笔账我也都可一笔揭过,否则,我若杀你是极简单的。”
真的极简单?李虚毅还想孤掷一注的时候,恰有一人飘渺如烟地站于众人眼前,其速度之诡异,就像他本就站在这里,隔着峰顶来路的一干人等俱是重揉着眼睛。
此人腆着个肚子,手持着佛珠,一件袈裟松软地披垂下来,就像一个弥勒佛般持掌而立,其本身所散发的佛宗法气,犹自带着纵横剑意,李虚毅无风自动的衣袂恰被烙出兰花瓣尖。
是谁?竟然能够直接以无形剑气伤人,重要的是,他手中并无长剑,李虚毅很快就想起玲珑阁中的那个和尚,对方只身端坐就将暗夜联盟的两位长老吓得落荒而逃,离弦笑想要救出天之凌都是乏力。
青尘子见到这和尚躬身执礼道:“剑佛显身,青某坐立不安。”
这人轻笑说道:“名剑城难得双喜临门,我龙炎自然要出门沾染一点喜气,你看,代樱就比我聪明多了,那么快就走出来了。你是降伏不了自己的剑奴么,需要我帮忙就直说吧,这么多年,多亏了你的殷勤侍奉我才重新回到巅峰。”
代樱深为恐惧,连道不敢。白衣雪亦是大为惊骇,本还准备与青尘子僵持的念头转瞬即灭,他很快对青尘子说道:“除非你以心魔发誓,否则,就算我此身被灭你也别想得逞。”
青尘子痛快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意了,很好。”他心满意足地连说了诸般誓词,白衣雪则是委曲求全地将化奴丸吞下肚中,李虚毅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屈辱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容顿起,九转任雄剑第三次拔鞘而出,就算拼尽全身之力,他也要重创青尘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重进死后,谁若欺辱白衣雪,便是折杀其父!
何况,这般委曲求全的中间,还夹杂着他所钟情的花幽筱,人若自轻,人便轻之,闭关求剑的这八个月里,他所要展现的实力,便要任由着“懦弱”二字遮蔽?
剑佛为何物?就算此人三两招就能将其抹杀,李虚毅知道,他身上的嶙嶙傲骨,一如剑身,可断却不能弯!
擎举着苍天,青崖岗上的群峰便如我剑锋,我若癫狂,谁可为敌!
换取一身风华,来战此时快意,李虚毅手起剑落,已是将任雄剑的暗黑面给捻转过来,魔煞噬魂劲犹如洪水决堤般凶狠灌溉,濯白色的剑光既然不能催用,那就用最凶险的方法,以暴制暴!
仁义不达,便以赤兵征讨,荆轲刺秦失败却是四大剑客之首,要的就是这种不畏强权的勇气,这一剑已经攒上了他全身的劲道!
李虚毅的剑指,就像一瞬的月芒,涤荡过众人还未惊觉的瞳孔,瞬间刺入青尘子的身体,他的时机掩压得极准,犹如长蛇出洞,必定要淬血而回,后者正自得势,又哪里会防备隔了三两人之外的他?
一击得势,他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但他很快就发现青尘子的身体,并未流出哪怕一丝的血意。未明的山峦掠过重重阴霾,恰将青尘子的脸孔覆遮得如若阴森色暗,难道他竟是厉鬼附身吗?
但很快,李虚毅发现长剑从另一端漫没而出,是在青池宴的腋下,青尘子却在倏然移形到了青池宴此前的位置,两者换影之快几若无痕,就是重瞳赤眸也辨别不出来痕去影,只在这样的惊愕瞬间,青池宴已经胳膊反拧,强大的阴阳子虚气犹如力道碾压于人。
白衣雪恰在一瞬间惊觉道:“你们两人竟是双鳞体,这还真难为你们了,十数年来从不合修,却各自站在了内外元的最巅峰,若真的凝体合转,天下间还有谁能是你们的敌手?”
李虚毅手臂上的经络寸寸断离,就像缠藤的枝叶被剑穿过根茎,他想要抽身而出,却陷得越来越紧,整条胳膊瞬间麻痹,就像是真的被隔断了一般。
却听另一侧的青尘子奸诈说道:“既然你想犯上作乱,就该让你付出一些必要代价,我废了你的右手,却看你今后还如何用剑?你的剑术学于名剑城,留存与否全然在我!”
李虚毅却张狂大笑道:“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但是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最起码你们还该记得,我在十五岁之前所主修的乃是狂刀,七年侵淫,一朝顿悟,尽情享受吧!”
他的左手却在极快的瞬间斩出一刀罡痕,其中的刀锋叠连变转,在七次耀闪后,直从刀气跳转为刀魂引,最后又似天马流星锤一般变得华灿异常,恰是《烈焰流觞秘籍》中的极高刀式之一——空刃还魂刀!
手便是刀,以无招而形胜有招,李虚毅在将刀谱还给白衣侯开始,就已然从中思悟到了点线成面的刀境奥义。
刀劈之后,串联各个攻击点成为球圆之体,但如何才能将无处不融的完美弧线,转化为翕然四合的方阵空间?化圆为方,这是错刀狼堡堡主武雄都不曾领悟的至高刀式,李虚毅亦是走在了这条通往巅峰的羊肠小道。
痕光如同星耀,犹在猝然之间,他的手插进了青池宴的腹部,很结实的触感,指甲尖上有血汨汨流出,但真正受伤的却是青尘子,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李虚毅,剑光奔纵,宛如飞逝的流年一般掠转过来。
青尘子站于武学巅峰数十年,血染飘红的从来都是对方,又何曾被伤过一分,哪怕仅有的一寸也不过是虎口微震罢了,白衣雪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李虚毅却做到了。
而青池宴凝聚在李虚毅手臂上的阴阳子虚气瞬间成空,李虚毅利索地挣脱手臂,任雄剑高擎之后,以奇险无比的姿势,迎下了青尘子势道绝伦的一击!
青尘子的杀心渐起,水颜剑宛若曼陀罗花一般开绽成白瓣,寒光恰如春池里的涟漪,波荡而开,一剑刺出,已是融合了诗剑风中的七种剑风,他以往与人对敌,最多不过六种。
青池宴衣袍上的青芒如同潮水飞涨,渐渐地就蔓过了峰顶上的雾岚,他手中的拂尘本来细软得如同三月的柳丝,此刻便仿佛被淬过一般,根跟茎线摇摆自转,旋成了蓬蓬松然的针刺。
他怒喝一声,这些凝用了外元道家顶级气修之力的丝线,犹如幽诡无双的暗器,刹那间便飞射了出去,劲气激荡,就连站身颇远的江水逝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凛凛杀气。
两位武皇大圆满级别的高手,阴狠毒辣地将内元大招与外元暗劲,同时劈砍向未及弱冠的少年,白衣雪还待阻拦,可惜已经迟了,化奴丸即刻见效的药力,使得他的脚步蹒跚得直如年过半百的老人。
实力超群的“剑佛”龙炎并没有半分制止之意,反而抬起右掌往某个方位冷冷拍去,他看似绵软的掌力只在顷刻间便化为万千剑气,剑气先分后合,已是将呼啸来救的皇族夜斑鸟困得死死的。
章冠云疾声呼喝道:“你们名剑城难道真的不卖公子辰的面子么?你知道的,公子辰的座上佳客,若是伤损一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代樱似是揶揄道:“以前我们确实很忌惮公子辰,但只要‘剑佛’能走出玲珑阁,就算公子辰亲自过问,我们也是夷然无惧,名剑城一统武林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
章冠云恨恨道:“你们也太痴心妄想了……”
李虚毅面临两道至强攻击却并不忙慌,他怒吼向天,任雄剑的锋芒本来已像是洗白了乳液,此刻突然耀闪连连,挟着风霜雷电,似是在宣泄它的无边怨气。
白刃与暗面渐渐不分彼此,如同他仙傲逆鳞气与魔煞噬魂劲的全力熔炼,丛生摇摆的光色,隐然处有汹涌的鬼魄以及未成割据的仙魂,不停地聚啸,不停地被吞噬,皮屑似的烟气凌乱如尘。
人世不公,谁为清,谁为白?既然强者为尊,我便誓死一搏!
得自古剑坟的杀神镂,被李虚毅凝力嵌合在剑锷位置,既然青尘子的离幻纹印能够极大地增强剑的威势,那及此拼命的时刻,他就是病急乱投医,也要将身上的任何力量都压榨出来。
此道镂印就像是糖溶于水,浑化在诗仙酒印所铸的剑锷,似深似浅,李虚毅胳膊上的剑伤汇成血滴,如泉水叮当般在它纹印上溅起一丝花红,芒光不定,却似物有所属般,圈划成奇炫之态。
如同死物的诗仙酒印,顺遂着镂印的渗透之血,竟有了荧线聚合的迹象,无数墨色的囊线像是有生命一般,张着其前端的触须,以铿锵韵落的姿态,将中间混沌的芒光,刺绣成可供入目的银蝌字符,连缀向前却是从一而终。
李虚毅之前对这个未曾刻字的天罡正印颇生疑窦,此刻就像是心井上的灰尘,被拂拭去了一般,他能透过重瞳赤眸,字字句句地将它记在心坎,人生短暂,狂傲不羁的背后,又能沉淀下何种东西?
既站于群峰之巅,却不被人世所容,周围射来的目光犹如凶杀,寂寞如许为谁雄?天才,是最孤独的动物,也最被妒忌。青尘子顿起杀心地以偌大声势夹攻,所为的,不就是铲除后续的威胁么?
诗仙酒印上所流垂下来的字句,长撇如刀,横捺如钩,中有一竖,就像是长剑的锋刃,削斩到底,乃是锋尘决荡的几字,谓之“天才杀”,但这字迹中犹有很微弱的浅白色,犹如乘舟江上的芦花,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