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兄见笑了。
”肖寻没有否认,可竟也不觉得窘迫,只是道:“阿白脾气一直都是这般骄纵,但心地却不坏,今天的事,还请邱兄不要放在心上。
”
说着又脸上带着实在的担忧问道:“还有,就是不知.....令夫人现在情绪可还好?听阿白说令夫人有了身孕,可不要因此动了胎气,那就真是我的大罪过了。
”
“没什么。
”邱锐之跟在易邪面前,那誓要给燕白点颜色的样子完全不同,大度道:“邪儿并非是是非不分之人,他向来信我,更何况那些不过是不着边际的谣言,我解释通了他自然也不会去当真,就算有不满的地方,大概也只是听到那传闻中我和别家双儿有所纠缠,而微微有些吃醋罢了。
”
“看得出邱兄与令夫人两心一体,恩爱非常,其实初时我也信了那谣言几分,倒是糊涂了。
”肖寻不无艳羡地叹道,他是个老实人,当然听不出邱锐之是在瞎显摆,要是换个人来这会儿怕是早就在心中腹诽了。
然而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以前之所以会成为酒友,当然也与肖寻这种迟钝不无关系。
对于邱锐之这种小半辈子都日日沉浸在算计中的人,肖寻这人的本事虽不得他待见,但相交起来,却难得的是能让他看的顺眼的。
“不过......”肖寻倒也不是完全的木头,他还知道维护一下自己的媳妇的形象,于是道:“其实阿白他也不是总这样耍性子,只是因他娘家里出了些事情,心情不好,而这事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他一生气才会对我如此。
”
“哦?不知可否问一下是何事?”邱锐之其实并不好奇,他只是顺着肖寻问个场面话罢了。
肖寻终于能找个人一吐为快,立刻就道:“这是说来话长,但邱兄应该知道,燕家和牵机派世代交好,而阿白的母亲,也是我的岳母,便是牵机派掌门的妹妹。
”
“牵机派掌门......江城?”邱锐之放下酒杯道,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阴沉。
“邱兄认识江前辈?”
“呵呵。
”邱锐之手指抹了抹杯沿,皮笑肉不笑道:“肖寻说笑了,江城江大侠,他的名头,江湖上有几人不知?我也是听说过,但却未曾见过面。
”
“的确,江前辈在武林中的威名只怕比起邱兄你的岳丈——易大侠,也不遑多让,我倒是问了句蠢话。
”肖寻自嘲道。
江城放在以前或许还可以和易留行比一下,但现在吗......江城已经年逾半百,易留行却正值壮年,哪里还有什么可比的?邱锐之嘴角微挑了一下,却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笑,他没再言语,显得有些散漫,只等着肖寻继续往下说。
“邱兄也许近些日子也听说了,临河帮的副帮主曹翼一个月前......在睡梦中被人割喉致死,而他的妻子就睡在他旁边竟然全然不知,白天起来才发现人身子凉了......”肖寻一说起这个,气势就变了,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颇有一派掌门的风范。
“有这回事?”邱锐之却是微讶地挑眉,他从崖底回来后,几乎日日都守着易邪,竟也不知错过了多少江湖上的事。
肖寻比他更惊讶:“邱兄连这事都不知道吗?江湖上早已炸开了锅,眼下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甚至连带着.....关于邱兄你的谣言,都被因这件事而被冲淡了不少。
”
“这么说,我或许该谢谢这个曹......曹副帮主?”邱锐之将杯中酒饮尽,带着点嗤笑道。
他还没有说,他根本不识得这个什么副帮主,但他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短了见识,只能说,是这种小人物平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才会连名字都不被他知晓。
“但是这又与江城有什么关系?”邱锐之问道。
寻常正道人士若是见到邱锐之这种对死者不以为意甚至还带着调笑的态度,恐怕早就不悦了,要是为人更刚正点的,怕是直接甩袖而去了。
但肖寻却不知是真因为迟钝还是怎么的,竟也没有半点不舒服的表现,对邱锐之直呼牵机派掌门名字也没有反应,只接着跟邱锐之说道:“江前辈的儿子,江云赋,在曹翼死的那晚,被人发现曾经出现过在曹家后门,而他少年闻名,也正是因为他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和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
”
“所以,无疑,他立刻就成为了最有嫌疑的人。
”肖寻叹口气,道:“在事发第二天后,就被临河帮的人堵在了城门口。
临河帮的人见他要出城,更是落实了他杀人后再潜逃的罪证,江云赋却表示完全不知此事,临河帮的人质问他半夜为何出现在曹家后门,他却也不说,只急着要出城,让临河帮的人给他让路,态度许是嚣张了些,两拨人便因此起了争执,混战之中,江云赋又伤了临河帮两人,这梁子便结的更深了......”
“哦?那后来这事是如何了结的?”邱锐之倒着酒,不紧不慢地问道。
“了结?”肖寻道:“这事若是了结了,我就不会如此发愁了。
”
“江城年近三十五才娶的妻吧?该对这个迟来的儿子宠爱的很才是,怎么?没有出面为他摆平此事吗?”邱锐之道。
“江前辈当然出面了,不过他出面是将人给圈禁了起来,表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绝不会放他儿子出来一步。
”肖寻道,江城的做法照理说并无错处,铁面无私也只是为了还一个最终的清白公道罢了。
但肖寻似乎却赞同邱锐之的想法,像是不能理解江城如此做的原因,表情很是无奈,叫人突然产生一个怪异感——这个连戈堡堡主,也许......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憨厚老实?
但紧接着,肖寻接下来的话,就让人打破了这种错觉:“临河帮闹得很厉害,江前辈虽然如此说了,但他们却觉得江云赋杀人,早已是铁证如山无需再查,江前辈不过是偏袒儿子罢了,便嚷着让江云赋杀人偿命,还在江湖上四处传扬此事,让武林人评个公道。
阿白便想让我为他表弟出面作保,但我又无江云赋没有杀人的真凭实据,怎么能跳出来空口说白话.........”
“如此,他便生我的气了.......”肖寻说着就唉声叹气地又饮了一杯酒。
“阿白当初不嫌弃我无胜人之貌、为人也不解风情就执意下嫁于我,还为我生了逸儿,而如今,我却因为堡主身份的桎梏,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他做......”
这可算不上是‘小事’了,邱锐之心道,既然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江云赋没有杀人,而临河帮还把这事传的沸沸扬扬,那只有蠢货和自诩正义者才会跳出来揽这个烂摊子,肖寻还算理智,没被枕边风给吹倒,让本就在风雨飘摇中的连戈堡雪上加霜。
“肖兄不必自责,你并没有做错,这趟浑水.......确实不宜去沾染。
”邱锐之不痒不痛地劝解道。
“我又何尝不知这是趟浑水......”肖寻抬起头,神色比刚才更加苦闷,道:“只是阿白这个表弟愿意老实待着,等江前辈还他一个清白也就算了,可他偏偏不肯,就在半月前,收拾了些细软,偷偷在半夜跑出了家门,至今都没有消息。
”
“阿白一向最宠他这个表弟,江云赋这一下没了音讯,临河帮那边又闹得不可开交,他就更加怨我那时没有替江云赋说话了......”
邱锐之靠在椅背上,姿势慵懒,微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道:“这个江云赋,还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他竟也没考虑一下他父母的处境吗,他这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了,江城和他.....夫人,怕是焦头烂额吧。
”
邱锐之的话算是说到肖寻心坎里了,但跟外人说小舅子的不是似乎不太好,他于是收敛了些话语道:“的确,我也曾接触过这个江云赋,年纪不大,为人却倨傲的很,大约也是因为年少成名,周围人又都捧着他的缘故吧。
”
“不是捧杀就好。
”邱锐之笑的冰冷,别有深意道。
肖寻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继续道:“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江云赋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怕是与江夫人脱不了干系,听说她出身大漠,并非是中原武林之人.......”
江夫人.......江夫人......这就是你如今的名号吗?邱锐之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一时间竟是忽略了肖寻的存在,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重物砸在身上的触感,冰寒刺骨的雪夜,被开水烫的火辣辣疼痛的手臂,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可我却从未忘记过,连那天地上结的怎样形状的冰凌,我都仍然记得一清二楚........那么,你呢?你这么多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哪怕只有一瞬,记起过你那个被你抛弃在黑暗冰冷里的儿子?
脑中突地闪过被针穿刺般的疼痛,邱锐之骤然一只手按住了额头,发出一声闷哼。
“邱兄!”肖寻一下站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酒有些喝多了。
”邱锐之揉按着太阳穴,那剧痛一闪而逝,几乎让他以为只是错觉。
“那邱兄还是早些上去休息为好,我观邱兄身上似乎还带着伤?”肖寻没有说,邱锐之刚才的表情极其痛苦,半分都不像只是喝多了酒,所以他才会受到惊吓。
而同时邱锐之抬起胳膊的时候,他也察觉到,邱锐之的手臂上,似乎有伤。
“好。
”邱锐之也不推辞,他也觉得方才的头疼来的怪异,也不知跟那时在崖底受的伤有没有关系,扶着座椅,他站起来,对肖寻微一颔首道:“那就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了。
”
“无妨,邱兄身体要紧。
”肖寻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邱兄肯听我说这些闲话。
”
你说的可不是闲话,邱锐之对他笑了笑,转过身,却是换了个表情.......至少对我来说,十分受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