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街上的热闹相反,这间客栈里的生意却十分冷清,邱锐之进去之后发现大堂中空无一人,整个店里看起来寒酸而陈旧,但好歹还算干净。
邱锐之环视了一圈,才看见账台后面有个书生打扮的矮老头扒拉着算盘,见到人来也不招呼一声,此刻更是人到近前了都听不到,邱锐之将银子在桌面上敲了敲,还不待那老掌柜回过神来,便直接头也不回地抱着人上了楼梯。
身后的八袋长老在楼梯前犹豫了一下,用雪白地前爪探了探褪色的木头阶梯,却是没敢落脚,但眼见着邱锐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丝毫没有抱一下它的意思,八袋长老可怜兮兮地呜咽了一声,生怕被落下,只能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跟着爬了上去。
邱锐之将易邪扶着脑袋轻轻放在床上,没有理会前腿扒在床沿上,爪子拼命往里面划拉的八袋长老,邱锐之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打开后飞快地扫了一眼。
之后他神色中便露出一丝诡谲,手指微微一拢那纸条便在他手中化作了齑粉,他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弯下腰在易邪耳边道:“邪儿,夫君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乖乖睡一觉,等夫君回来。
”
“恩......”易邪在睡梦之中什么也没听清,就喃喃地答道。
邱锐之对易邪这副乖巧的样子喜爱极了,忍不住就想俯身在他嘴角亲一下,结果他刚低下头来,八袋长老就十分赶趟地钻到他身子中间,仰起脖子来用脑袋别他的胳膊。
“畜生!”邱锐之低声骂道,他拽起八袋长老后脖颈上的皮肉将它拎起来,离开了床边,随手从桌上的包袱上抽出来一根布条,将八袋长老五花大绑在了桌腿上,冷哼一声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县城外围,雁回塔顶。
霜降单膝跪在坚硬的琉璃瓦上,数九寒天的塔顶冷得沁入骨髓,但这个身材纤细的玄衣卫却仿佛浑然未觉,他低着头用清晰的声音道:“阁主,江云赋已经出了北疆,估计那几派联合的人手是找不到他了。
”
“想要找的话总能找到。
”邱锐之嗤笑道,他转过身看着霜降:“只不过,他们根本不想找,江云赋是死是活那些人其实都并不在意,真正的苦主早就化成焦炭了,谁会为死人出头?他们真正想要借此机会踩下去的是牵机派。
”
霜降抬起头来,他脸上蒙着黑色面纱道:“阁主一个月前传信给属下,让属下注意江云赋的动向,难道是早就料到江云赋会去杀临河帮的帮主?”
霜降是玄衣卫中唯一的双儿,他的轻功比之有菅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他向来只奉邱锐之的命令常年做情报和追踪等任务,所以才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罢了,而与他轻功相对的是,霜降的武功是所有玄衣卫里最差的,这也是他身为双儿本应最适合做易邪的守卫,邱锐之却让寒露跟着易邪的原因。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我根本没打算动他,你不是说他只是杀了那个帮主吗?这件事多半是有人在后面趁火打劫.....推波助澜,那些反应最快对他下了追杀令的门派也都是心照不宣。
”邱锐之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笑道:“看来江家这面墙根基也不稳,早有人等着众人推的这一天了,我当初也只是想借临河帮这把刀折腾一下牵机派那边,这不,只是稍一运作,我的好大伯就立马跳出来将当年的事给抖落个干净。
”
“有一个灭了别人满门的儿子,又紧接着因为早年品行不端而名声扫地.......”霜降道:“依属下看,江城这回是很难翻身了,就算之后牵机派换个掌门,恐怕也要因此元气大伤,光是这几日属下来的路上听到的,就有不少自称和临河帮交好的黑道帮派趁此机会对牵机派多处产业打砸抢烧,牵机派的弟子根本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不少弟子已经开始对江城有意见了。
”
“那是当然,这世间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邱锐之沉下眼色,他负手朝苍茫的天边望去,淡淡道:“临河帮起火那晚你还注意到什么没有?”
“回阁主,”霜降立刻面色凝重道:“属下碰见了山雨盟的人,他们身形十分诡秘,想必是山雨盟中的精锐探子,属下跟着他们行踪发现他们似乎再翻找什么古籍,可还不等属下继续详细查探,那些人就突然有所警觉,属下为不暴露身份,为阁主引来麻烦,只能暂且撤退,想日后再做查探。
”
“古籍......”邱锐之眼神微眯,却也没继续说什么,倒是看着霜降似笑未笑道:“你倒是会开脱,你就算被擒,便吞毒自尽罢了,明明是怕死竟变成了替我着想?”
“阁主恕罪,”霜降看起来并不怕邱锐之,低着头依然声音清晰道:“阁主对霜降有再造之恩,霜降怎敢有私心?只是霜降若是死了,阁主再寻个用得惯的斥候怕是要废不少功夫,毕竟就有‘寒露’的前车之鉴在此......所以属下想留得这有用之身继续为阁主效力,望阁主能体谅。
”
“所有玄衣卫里,就属你最会狡辩。
”邱锐之倒没有过多苛责他,若换往常霜降如此跟他说话肯定是少不了一番责罚的,但是他一想到他的邪儿,便觉得兴许双儿都有这种爱好信口胡说的习惯,虽然霜降比不了他的邪儿半分可爱就是了。
“待会儿你跟我回去一起见见夫人吧,自我成婚以来你一直都在外执行命令,还未曾跟夫人见过礼。
”邱锐之道:“等会见面注意言行,万不能透露是我招你来的,听懂了吗?”
“属下明白,阁主现在失忆,属下是为报阁中消息才来寻阁主的。
”
待邱锐之满意点头了,霜降又问道:“阁主,那江云赋,咱们就真的不管他了吗?”
“要不要——”霜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邱锐之突然大笑起来,霜降跪在地上不解地看着他。
片刻后,邱锐之骤然收起笑容:“被几个门派联合追杀,失了满身光环,这世间有诸多苦楚等着他去受,他生不如死的日子还在后面,我又何必去给他一个解脱。
”
“走吧,随我回去。
”邱锐之说着就纵身一跃,身形宛若游龙般在漫山遍野的雪色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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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邪睡得正香甜,却无端被一阵警铃声吵醒,睁开眼一看,却是八袋长老被绑在桌腿上撕心裂肺地哀嚎。
它一看易邪醒来,顿时叫得更欢,甚至肥胖身躯挣动之间都将分量不轻的桌子拉动了一小点。
易邪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对着眼中充满希冀的八袋长老露出一个灿然地微笑道:“小八,上一个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狗狗坟头韭菜已经割过四五茬了,你也想去看看吗?”
八袋长老可怜兮兮:“嗷....呜..........”
半晌后,眼神放空的易邪终于魂魄入窍,把八袋长老解放了下来,抱在怀里叹道:“你后爹真是太坏了,等他回来咱们去咬他好不好?”
八袋长老缩着脖子没敢吭声,易邪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刚才被吓着了,只能温柔地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放到地上,招呼道:“走,小八,你亲爹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
邱锐之临走前说了什么易邪根本没听清,这会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用布条做了个简易的狗链子就牵着八袋长老下楼了。
八袋长老刚开始不适应脖子上的布条,尽管易邪已经绑的很松了,八袋长老依然用后爪去挠那里,直到下了楼梯,八袋长老看见外面的雪地才忘了这一茬,拽着易邪就往外跑。
这小东西力气还不小,易邪差点被拽得一趔趄,赶紧悬崖勒狗,教育它道:“小八,是我溜你,不是你溜我,你这样目无尊长以后就没有小肉干吃了知道吗?”
八袋长老见易邪不走,顿时在地上打起滚来,伸出舌头做痴呆状。
易邪:“........”
“咳咳.....”这时候,原本易邪以为空无一人的大堂突然响起几声轻咳,老掌柜慢慢从账台后面绕了出来,问道:“夫人这可是要出门啊......没有相公在身边陪着怕是不好吧,这几天对面青楼新开张,正乱的很,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夫人还是等自家相公回来再出去吧,免得冲撞了身子。
”
易邪干笑了两声,他本以为这店里没人的,可没想到.......那他和小八的对话岂不是听起来尴尬的很......
“多谢掌柜的提醒了。
”易邪不理会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八袋长老,微笑道:“没关系,我和我夫君都是江湖人,我也是会武的,再说只是出门逛逛集市,不碍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