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是我的血。
”邱锐之口中如此安慰着,余光瞥了霜降一眼。
霜降遍体生寒,他终于明白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立刻安静退到一边不再言语了。
他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阁主伪装成失忆的事,早在给他的飞鸽传书中就已经三令五申,可却唯独没有跟他言明此举的用意,以致霜降将这事留在心底的印象便不深,所以他才会一时说漏了嘴,依照他方才话中的意思,邱锐之在这段期间分明是调遣过他多次,那失忆之事又从何说起?不就是明摆着诓夫人的吗?
霜降面上还算平静,但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邱锐之的脸色。
阁主事后若追究起来,别说他那双份月俸无望,就连他那咸咸的鱼生怕是也到此为止了。
而邱锐之的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殷红的血迹在他云青色的衣衫上十分扎眼,邱锐之暗地里攥紧了拳头,他强压下了心头涌起的怒意,将眼神从寒露身上收回,接着不动声色地直接将染了血的外袍脱下扔在雪地上,他在这衣袍落地的这一瞬间几乎心思百转,最终却还是面上带着笑意走过去揽住易邪道:“夫君让邪儿担心了,恩?”
易邪却未留意到这两个主仆之间的风起云涌,他早在见到邱锐之身上那刺眼的颜色心中就猛地一沉,在死城中邱锐之胸前血肉淋漓的那副画面似乎又重回到眼前。
易邪性子单纯,他不若邱锐之一般常年浸淫在那些鬼蜮伎俩中,所以对那些蛛丝马迹敏感的很。
他一受到惊吓,转瞬间就将方才脑子里琢磨的念头忘光了,立刻小跑两步迎过去,直接撞进了邱锐之怀里,一股寒冷的气息霎时间扑面而来。
易邪没有顾忌他身上一路疾驰带来的风雪气,在确认了一番邱锐之确实没有受伤后,易邪在他衣襟前擤了擤鼻子,随即抱着他满脸忧愁道:“还好吧,只可惜了我爹爹给我装的那一马车东西,唉,就这么留在了那客栈里,怕是要被路过的人给糟蹋了。
”
邱锐之:“........”
邱锐之沉默了片刻,心中暗暗闪过一丝侥幸,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后,才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安慰道:“邪儿放心,那客栈里如今满地尸体,想来不会有人敢进,再说夫君临走时给当地的衙役留了话,到时候他们会将该还的东西一并送到我们府上。
”
易邪从他怀里抬起头问道:“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头,你没抓一个来问问啊?”
“没什么好问的,他们都是死士,一被擒就会吞毒自尽。
”邱锐之低下头柔声对易邪道,他的眼皮半垂下来,睫毛微颤着,仿佛将所有阴晦都阻隔在了这一扇窗棂之后,“左右不过是邪儿讨厌地那个心怀不轨的大伯吧。
”
其实邱锐之心里清楚,这波刺客和之前在峡谷中阻截他们的刺客都是同一伙,全部都是来自如梦山庄的人,即使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但从武功路数邱锐之也能隐隐辨别出来。
而且邱世承常年在他的监视之下,权力早就被掏空,怎么可能暗地里养出这些人手来。
不过,这事也肯定少不了邱世承的参与,最起码几人出门寻药的行踪就必定是他暴露的。
邱锐之表情浮现出一丝阴狠,他本以为寒江阁上下早已被他管制的如一块铁桶,可如今看来这个偌大的宅院其实四处透风啊......
“哪里是我讨厌?”易邪推开他反驳道:“是你早对他有意见,在你没失忆以前就总爱跟我磨叽这些,偏偏我那阵正是害喜严重的时候,本想自己安静待着,结果就听你天天在我耳边告黑状了。
”
“好,邪儿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先回马车上吧,外边冷。
”邱锐之言简意赅道,说完他便像掩饰什么一样直接揽过易邪朝马车走过去,抱起他就将人塞进车里道:“那些刺客虽说都已被夫君解决了,但难保后面不会再有追兵跟上来,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回阁中为妙。
”
说完,邱锐之就放下帘子转身刚要招呼霜降过来,就听身后易邪的声音突然响起道:“等一下!”
邱锐之身形一僵,他缓缓转过头,与易邪对视的双眼中有微光莫名闪动了一下。
易邪有些疑虑地看着他,开口道:“先把江冷抱上来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话音刚落,邱江冷就费力地抱起肥成球的小八,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跑过来,仰头看着邱锐之,可怜巴巴道:“父亲不能把江冷丢下,江冷会很听话的,再也不会在爹爹面前说父亲的坏话了!”
邱锐之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微微放松下来,他难得对邱江冷露出一个不乏善意的微笑,弯腰用一只胳膊连人带狗一起捞起来,淡淡道:“我若是跟你较这个劲,岂不是掉价的很。
”
而易邪看着这一幕,眼中却浮现出一些耐人寻味的沉思,方才邱锐之的反应——
“啥是掉价啊?”
这边邱江冷被拦腰抱起来,将条软软地面团一样挂在邱锐之的臂肘上,疑惑地冒出一脑袋问号,不过这回邱锐之却没有功夫理他。
因为邱锐之一回过头来就恰好撞见了易邪脸上略带狐疑的表情。
霜降在后面小声地倒抽一口凉气,将指节曲起抵在牙尖上轻轻啃咬着。
松树林间,一层雪雾从树顶飘飘洒洒罩下来,映着邱锐之凌厉的轮廓透着一股不食烟火气的冰冷,他面色自如地对易邪笑笑问道:“邪儿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先上车吧。
”
易邪从他臂弯间将邱江冷抱起来,小八则直接趁机窜进了车厢里头,立刻就跳上了矮塌趴在上面,易邪抬头没好气地瞥它一眼,就将邱江冷放在矮塌的角落上,柔声嘱咐他一定要坐稳,然后便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身上突然传来暖暖地毛茸茸的感觉,邱江冷眼皮突然就沉了沉,他这个年纪正是嗜睡的时候,片刻后就困了,便窝在角落打起盹来。
邱锐之跟霜降说了两句什么就上了车,他一进来就揪起小八后颈的皮肉,毫不客气地将它从塌上扔了下去,小八在他手中发出‘嗷嗷’的哀鸣声,一落地就立刻如蒙大赦地夹着尾巴缩到易邪脚底下去了。
“欺软怕硬。
”易邪嘴中嘀咕着,但还是弯下腰,手指就轻轻拂过小八的头顶,将那上面的雪花掸掉。
不得不说,易邪虽然是个半吊子,但好歹也是自幼就习武长大的,手指的关节便有些明显,再加上他皮肤白皙且手骨瘦削,放在小八那雪白的皮毛上,竟衬的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邱锐之刹那间如鲠在喉,心头顿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邪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
“是啊。
”易邪漫不经心摸了两下狗头就直起了身子,马车这时已经缓缓开始行走,易邪看了一眼邱江冷,还好,这点轻微地颠簸和动静并没有吵醒他。
“可你还记得我为何会受这种苦了吗?”易邪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邱锐之的睫毛轻微地垂下来,苦笑一声道:“对不起,邪儿,夫君记不得了。
”
“是吗?那之之......你怎么不看着我眼睛说呢?你平常说话总是喜欢直视着我,也喜欢让我直视你,我但凡有一点心不在焉了,你都要扳回我的头来,这回你怎么转了性了?”易邪呵呵一笑道:“是不是觉得明知所有前因后果,但却要在我面前故作不知,所以这会儿心底正有些罕见地愧疚?”
“邪儿这话是什么意思?”邱锐之倏然眼神锐利地看向他,道:“邪儿怀疑我这些日子都在骗你?”
“唉......”易邪见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却突然叹息起来:“邱锐之,我从来就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你跟我有一句实话。
”
邱锐之神色不改地盯着他道:“我一直与邪儿说的就是实话。
”
“是吗?”易邪轻声问道,他目光中弥漫着一种淡淡地情绪,叫人瞧不清那究竟是何意味:“之之,你曾经说过,再也不会骗我的。
”
“我当然不会骗邪儿。
”邱锐之回答道。
易邪抚着肚子,片刻后突然收紧了手指,他抬起头有些激动地快速而低声道:“邱锐之,你总是撒谎都不脸红一下!你敢说没有装失忆来骗我吗?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事却不想让我知道?或者是想在什么坏事发生的时候让我联想不到你头上,啊?”
“...........”邱锐之心头地不安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该说他的邪儿太聪明了,还是太了解他了呢......?一瞬间邱锐之心中甚至有些隐隐地窃喜感。
但他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不解:“邪儿,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夫君究竟有何地方让你觉得不对了?”
易邪摇了摇头,他仿佛一下变得很累,肩膀塌下来对他道:“邱锐之,只要你现在跟我坦白一切,无论你之前做了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原谅你,但是你要是不说,事后却被我发现.......”
“那你这辈子都别指望我再相信你!”
邱锐之心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