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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回忆(一)(1 / 1)

十年前,寒江阁。

春寒陡峭,白鸟背飞。

时逢雪后初霁,碧空下耸入云霄的楼阁如同新洗过一般,朱红瓦片上还在缓缓流淌着刚融的雪水,微风带起潮湿的泥土味道叫人觉得格外心情畅快,便连院中饱经沧桑的古树似乎也透着些许新意,唯一不足地大概就是在这隆冬漫漫的地界上,就算是正当空的日头也总是带着那么几分清冷。

身着轻薄单衣的少年就这么慵懒地躺在树下的长椅上,二月有些刺骨的寒风似乎也打搅不了他的清梦,漆黑如墨的黑发扎一半散一半,随意的披在肩头,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是如一块寒玉般剔透地有些骇人,精致的五官明明瞧上去是不似男子的柔美艳丽,却偏偏又有几分深刻犀利,好似有异域人的血统在里面。

少年月白色衣衫的下摆绣着银丝勾成的纹路,似是狮子样貌的东西头上却又生着俩角,身姿腾跃,极为生动,如水墨画般渐渐隐没在深青色的衣绸上。

若有好读志怪小说之人,便能识出此物乃是上古神兽白泽,而身着这种样式衣衫的必然就是寒江阁的弟子了。

几声悄不可闻地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来人还未张口出声,邱锐之就已经从长椅上睁开了眼,神色颇为警惕。

“邱师弟,是我。

”少女清亮的音色格外悦耳,她见邱锐之在这冷天中居然躺在那冰冷的石椅上小憩,便有些面露不忍,但却并未在少年面前显露出来,掩饰般地抚了抚耳后地发丝,她开口便微微一叹道:“唉……你怎地还能这般悠闲?”

邱锐之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缓缓从长椅上坐起身,三两下拂掉了凝在衣袖上的霜雪,才抬头目露询问道:“荣师姐何出此言?”

荣怀雪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摇头道:“你不是把从启师弟给打伤了么?昨天的事你难不成现下就忘了?”

“啊。

”邱锐之发出一声无感情的答应,撑身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凌乱的黑发垂在脸庞,挡住了半只眼睛:“怎么?邱从启去告状了?”

“以从启师弟的性子自然不会,但是从越师弟却会!”荣怀雪稍稍提了些音量道:“你也知他那蛮不讲理的脾气,又怎么会眼睁睁瞧着他的同胞兄弟受欺负呢?”

“欺负?”邱锐之突然冷笑了一下,不屑道:“我何时欺负邱从启了?师姐也知道,‘二哥’想与我切磋一番,我自然只有奉陪的道理,只可惜他自己学艺不精,叫我胜了一招半式过去,事后他也未曾有什么怨言,现在倒是会挑时候发难啊?”

荣怀雪的表情比他还要奇怪,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我在阁中前殿见从启师弟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师父说他恐怕连心脉都有些损伤,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轻描淡写了!?”

“前殿?这事竟然闹到邱……我父亲那里去了?”邱锐之皱眉。

见邱锐之毫不关心邱从启的伤势,开口便是问这个,荣怀雪便知道她一直在这个师弟身上察觉出的违和感是什么了——他对性命攸关的事情毫无敬畏和怜悯之心,而且明明已经到了通晓世事的年纪,却仍旧如此,那这种薄凉的心性十之八九怕是已经扳不回来了。

荣怀雪心下如此思量着,便不自觉地接话道:“还不是从越师弟捅出去的,他说你恶意打伤同门,从启师弟倒是说了你们只是切磋失手,但是师父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邱锐之虽然是阁主的独子,但这身份有就跟没有一样,甚至于阁主常将对前夫人的怨怼发泄在这孩子身上,是以连见都不想见他,更不要提维护了。

本来邱锐之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家远走了,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也没有人去寻他,可谁曾想这孩子突然就在近日前回到了阁中,阔别三年,少年的身量倒是不如从前那般瘦弱了,可眉目间的阴戾却较之以往更盛。

“我知道了,所以荣师姐此番来叫我,就是带我去前殿认罪领罚的是么?”邱锐之挽了挽袖口,一脸的阴霾。

当然是如此。

可/荣怀雪却不能这么说,她委婉道:“你总也要过去为自己辩解辩解,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邱锐之就打断她,阴沉道:“我倒是想要辩解,这世上有人肯听我说吗?”

“……”

荣怀雪一时没了话语,她侧开身子,邱锐之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从旁走了过去,每踏一步似乎都带着戾气,荣怀雪小声轻叹了一下,便也跟了上去。

寒江阁中前殿。

邱世炎负手立在殿中央,背对着众人,邱锐之一踏进来却是没有看他,眼神直接如同鹰鹫般锁定了邱从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狞笑道:

“荣师姐方才特来告知我,说是二哥现下伤重的很,好像就差一口气便要归西的样子,言辞之恳切……说得三弟我都不禁心下愧疚,甚是惶恐,这才匆匆赶来,却见二哥端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就奇怪了!只是受了点小伤就要劳烦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二哥嘴上的功夫可要比你手上的功夫高出不知道多少啊!”

邱从启原本脸色苍白地靠在太师椅上,见邱锐之来者不善,怒气直冲他而来,这才缓缓扶着椅子起身,但眼神只稍在邱锐之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望向了刚迈进殿来的荣怀雪。

荣怀雪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将邱锐之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道这小子扯起谎来还真是张嘴就来,眼下就也只能无奈地冲邱从启摇了摇头。

“三哥消消气,哪来那么大火气,你看现在阁主和各家长辈都在这,你若有什么冤屈慢慢说就是了,怎么一上来就跟个市井流氓似的撒野。

”邱从越站在邱从启身旁,他相貌不过算是清秀,但是脸上却写满了少年人的傲气,倒是平添了几分风仪,他此刻嘴角挂着嘲讽之意道:“知道的,是明白三哥在外云游多年,难免沾些不好的江湖习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寒江邱家教养得不好,传出去平白落了家族的名头!”

邱锐之霎时目光如炬,阴森森地瞧向邱从越。

“哎呦!”邱从越故作惊吓地朝后退了半步,声音却是饱含笑意道:“不好了啊~三哥这眼神是生气了啊!三哥一生气可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准就要跟谁切磋切磋了呢?唉——四弟我真是好怕好怕啊!”

“从越。

”一旁的太师椅中突然起身站起一人,瞧着不过刚过及冠之年,却甚是气宇不凡,单凭这两下举止间的从容气度中,便能窥见出些许惊鸿之姿,他此刻眼神一扫邱从越,后者便登时语塞,但很快脸上就又浮现出不服之色来。

“怎么了?大哥可是又有什么‘高见’要说与四弟我听了?”

“高见谈不上。

”邱从瑄平淡道:“我只是想以兄长的身份提点你一句,挑拣别人仪态的时候先瞧瞧自己,莫要笑人不如人。

“你……”邱从越一时失语,绞尽脑汁想要反唇相讥几句,可等他组织好言语刚想开口,却发现邱从瑄目光早已不在他身上,倒是他自己一个人卯了半天力也不知跟什么在较劲,甚是无趣的很。

“锐之,你进来怎么不先见过阁主和各位长辈。

”邱从瑄此话并非疑问,却是在提点。

邱锐之态度冰冰冷冷,抬眼瞧了殿上至今未回头看过他一眼的邱世炎,才堪堪抱拳倾身道:“见过阁主……大伯、三叔、四叔。

大伯呷了一口茶,全当做没听见,三叔则是毫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邱从启和邱从越皆是他房中所出,他自然对待邱锐之没有好脸色,只剩年岁还不大的四叔笑着点了点头。

殿中邱世炎的身形似乎微动了一下,没人知道他背对着众人的脸上如今是什么神情,但当他转过身来时,却已是一脸不耐,道:“都吵闹完了,便将正事办了吧。

说罢,就皱着眉瞧了邱锐之一眼,道:“名为切磋,实为私仇,此乃不仁,知道兄弟为自己所伤,却毫无悔改之心,此乃不义,不理会在座长辈就擅闯入殿,出言不逊,更是有失世家风度,你还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解吗?”

“你这桩桩件件的罪名都为我列好了!我还能辩解什么?”邱锐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左右我不得你意又不是今日头一回了,还差这一次吗?”

“说得好。

”邱世炎冷眼看他,面无表情道:“你既然心里明白,便去刑戒堂领罚吧,三十道鞭子,反正你也不差这一回了。

“呵!”

殿中无人说话,邱从越这一声得意的轻笑听起来便刺耳的很,见邱锐之看过来,竟还不闪不避,目光挑衅地抬起下巴直望着他。

“不知天高地厚地东西……”邱从越这一声笑犹如撮盐入火,邱锐之登时便怒目切齿朝他道:“是不是叫我挖了你的眼才好?”

“好啊!那你便来试试!我也好领教一下三哥这多年在外学来的本事!!”邱从越叫嚣道。

“从越!”

“锐之!”

殿中却是响起两声呵斥,邱从启见邱锐之有要动作的意思,便即刻挡在邱从越身前,满脸的戒备之意。

而邱从瑄则是闪身到了邱锐之跟前,攥住他的手腕,将他藏在袖中蓄势待发的两枚银针打落在地,在趁众人没注意之时将东西踩在了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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