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
”邱锐之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摇晃两下道:“但现下时候也晚了,邪儿不如等明日起早的时候再看吧。
”
“不晚不晚……”易邪连忙从他手里将信抢过来,心情美滋滋的展开,但还没看两行,脸色就骤然严肃起来。
邱锐之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纳闷,信的内容他早就看过,无非是一个邪儿的幼时玩伴正巧要途经此地,顺道想来看看他而已,有什么值得邪儿这般严阵以待的。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暗语是他看不懂的?想到这层,邱锐之微微支起身子,在黑暗中悄然盯着易邪的脸色。
只见易邪表情先是凝重,接着就眯起眼透出股危险的意味来,读到末尾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唉声叹气。
直到邱锐之忍不住,想从他手中将信笺再拿过来看一遍时,易邪才“啪”的一声合掌,将信纸叠了叠,塞到了枕头下面。
“邪儿看样子不太开怀,可是信上说了什么?”邱锐之明知故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唉……李冀宁受命去关外送信,正巧会路过寒江阁,约莫再没几日就要到了。
”易邪躺下来,眼睛盯着床顶的帐幕花纹,不无叹息道。
“李冀宁是何人,值得邪儿这般辗转反侧?”
即使是早就从信中知道这是个双儿,邱锐之仍旧有些不满,或者该说拜叶涵枫所赐,只要是云逍派的来人,他都莫名不喜。
“他岂止是叫我辗转反侧,我俩根本就是属相犯冲,向来就不对付,以前大家都在一块玩的时候,他就爱处处和我较劲,不过我后来有一阵常待在黄泉门,再回云逍派的时候,他已经去别地走江湖历练了,也算是好些年没见了。
”
“说起来他也算叶师叔家的远亲了,听说是家里得罪了什么人,幼时就被父母送来云霄山上习武,也算寻求个庇护,正好他也有这个天分,而我那时候功夫也练得不错,他就偏要处处跟我比着来。
毕竟那时候都是小孩,争强好胜的心都是有的,虽说他也没安什么坏心吧……”易邪发愁道:“但我总预感他这遭过来看我定然目的不纯,指定没安什么好心思,说不准是想瞧我的笑话来了。
”
“邪儿有什么笑话好叫他瞧得?”邱锐之问道。
“你说呢?”纵使在一片昏暗之中,易邪怨念的目光也如同实质直直射向邱锐之,他叹口气悲伤道:“先是被你逼婚逼到家门口来,又口无遮拦的坏我声誉,那时候云逍派上下就哗声一片了,我本来一向在门派当中都是个乖孩子的模样,这下可好,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
“情到深处,自然就会翻云覆雨,有什么好诧异的?”邱锐之颇不屑地“啧”了一声,道:“难道云逍派的人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阴阳相汇、乾坤交合的世俗伦常他们不明白吗?”
“诶诶……那时候我跟你哪里来的情到深处,你别擅自美化咱们俩那点破事行不行?”易邪纠正道。
“是吗?原来邪儿对夫君不是……”邱锐之意味深长道:“但夫君可是对邪儿一见钟情,当时就立誓要非卿不娶,从此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
一见钟情个屁!邱锐之是想故意找茬不成?
易邪暗中磨牙道:“是吗?当初你在那个荒山野岭上,扫在我胸前那一脚……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隐隐作痛呢!”
“……我不过只用了两成力。
”邱锐之罕见地底气不太足,但接着就眸光一暗,对易邪苦笑道:“倒是夫君十分庆幸当时留了手,如今只要一回想那时的情境,夫君便觉得遍体生寒,只是一念之差,我就要永远失去邪儿了。
”
“哼,知道后悔就好,选择留下我,大概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明智选择了。
”
易邪嘴角上扬道,但刚得意了一小下,就反应过味来,他为什么要开心啊?这可是他受邱锐之压迫的源头所在,堪称是噩梦的开始啊!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值得纪念好么?可若是又转念一想的话,不做这个噩梦的话恐怕以后连梦都没得做了,所以还是放宽心吧,能活着不比啥都强。
“但也要亏得邪儿那时嘴上功夫厉害得很,让我心生了几分顾忌,才不敢贸然下手。
”邱锐之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俯下身亲了亲易邪的额角,在他脸旁悄声道:“不过邪儿那时灰头土脸的,夫君还真没仔细瞧上一瞧,后来将你带回去,替你洗去身上的寻踪香时,夫君才突然发现……呵呵,这个双儿长得倒是甚有姿色,就这么香消玉殒实在太可惜了,便忍不住……”
“我就知道你那时候肯定占我便宜了!”易邪愤怒地打断他道。
“夫君现在可以让邪儿再占回来……”
“呸!邱锐之,你要不要脸!”
……
……
被邱锐之这么一搅和,易邪倒也忘了李冀宁那茬,在和邱锐之斗了两句嘴后不知不觉就困倦了,眼皮实在撑不住,一合上眼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邱锐之不知怎么突然就勤勉起来,早上起来便要去阁里,易邪也没问他有什么要紧事,反正用膝盖一想就知道,能叫邱锐之“上进”起来的,无非就是能叫别人永远“上进”不起来的事,知道多了自己说不定还要闹心,不如不问。
于是打着哈欠替幺蛾子夫君梳完头后,便将人放出去了。
结果邱锐之还没走多大一会儿,虞骨就找上门来,易邪正给小双儿系着那鸡血玉串的手链,见着人进来就道:“邱锐之不在,一大早就跑没影了。
”
“小易你这就先入为主了不是?”虞骨一点不见外地道:“谁稀罕天天找他啊,邱锐之那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吗?他也就在你面前装装乖,其他时候就跟浑身长刺儿了似的,不搞事他心里就不舒坦,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现在跟他穿不进去同一条裤子,看着就烦!话又说回来,我就不能来找你看看风花雪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
“恩……说得好,将邱锐之的事精嘴脸十成说出有六成来了。
”易邪点头赞许,拍拍邱江冷的脑袋,道:“来,给你虞叔叔赐座。
”
小双儿闻言颠颠地跑到一边,奋力拽着红木圆凳走回来,小手一挥,仰头对虞骨严肃道:“虞叔叔,请坐。
”
“呦呵,小家伙这么懂事,一看就不是邱锐之能生出来的种。
”虞骨坐下来,摸摸小双儿的脑袋道。
“咳咳!”易邪手抵在嘴边轻咳两声,道:“说归说,别人身攻击啊!现在他的种还在我肚子里揣着呢,将来孩子要是欺男霸女、为祸一方了……怎么的我也要付一半责任啊。
”
“那倒是,毕竟有邱锐之的血脉在,孩子难说乖不乖巧,但好歹有你后天教养着,总归不能太出了格去。
”虞骨说着就低头捏捏邱江冷的脸蛋,道:“就像这小家伙,这么招人喜欢,一看就不是你那便宜父亲能教出来的样子,是不是?”
邱江冷本来愣愣的,听了这话突然老气横秋地一摆手,道:“诶~这话不好乱说的。
”
虞骨:“……”
他抬头颇无语地问道:“这不会也是你教的吧?”
“当然,子不言父过,你难道没听过?”易邪点点头,将小双儿召呼回来,摸着他的小脑袋道:“邱锐之就是有再多的不是,也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往往都是出自一些潜移默化的小事,方才是我一个同仇敌忾便给疏忽了,以后可得注意一点。
”
说着就冲外面叫了声寒露,易邪的“随身跟宠”立马出现,本来面无表情的脸见了小双儿,立刻切换成哄孩子模式,满脸堆着笑就将小双儿带出去玩了。
“你倒是会护着他……”虞骨摇摇头,有些唏嘘道:“如果当年邱锐之的娘能留下,且也是如你这般这么明事理的,恐怕今日的寒江阁就不会又那么多叫人遗憾的往事了。
”
易邪神色一动,一提起这个女人,他就有诸多感慨。
不光是因为她对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不留一丝情分,明知她若如此跟他人私奔了,留下来的孩子必然要受到父亲的迁怒、憎恨和众人的唾弃、嘲笑;还有就是——她若是真受不了在寒江阁的日日磋磨,抛夫弃子奔向新生活也没什么,总该怀着这份遗憾和愧疚好好对待自己下一个孩子,但偏偏瞧江云赋的样子也不像是受过母亲倾心宠爱的,他被世人误会唾骂,频频奔波在生死一线之间的时候,竟也没见这位母亲在这场风雨中露过一面,哪怕只是一丝淡淡的身影——
回想起来,江云赋似乎也未曾多提及他这个母亲,倒是对在血缘上隔着一层的姑姑上心得紧,满满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唉!小江倒不似邱锐之,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就是不知道他经此一遭劫难后,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不过好在也算善恶终有报了,江城一倒台,她掌门夫人的好日子想来也到头了,没叫邱锐之白忙活一场。
”虞骨喝了口茶,叹道。
“恩!?”易邪有点讶异道:“江城倒台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倒台也快了,反正他现在是臭名昭著,听说是一病不起,要是真这么死了倒也一了百了,省得还要恨他的人费功夫。
”虞骨挑眉道:“怎么,邱锐之又没跟你说这事是不是?”
易邪想起昨晚邱锐之似乎提过飞鹰来了封书信什么的,连戈堡送来的,该不会就是这事吧?
怪不得邱锐之今日都用不着他嫌弃,嘚嘚瑟瑟地就出门了,原来中间是这么一茬在。
虞骨见他不语,便以为他不清楚此事,撸起袖子,天花乱坠地将事情原委又叙述了一遍,将易邪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之前就觉得肖寻这人有点不对头,能跟邱锐之玩到一块怎么着也不能是个省油的灯啊……”易邪摇摇头,感叹道:“唉,果然越是不叫的狗越是会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