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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斯默德在诺德王国窝车则的一个孤儿院中长大,至于他的父母是谁,没有人知道。因为家庭的贫困、意外的灾难等众多复杂的原因,弃婴在卡拉迪亚大陆各处都并不少见,而不幸的克斯默德正是其中的一员。

和一群命运相仿的孤儿一起长大,令克斯默德在童年时期都不会在意自己的父母是谁,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父母为何物。直到他九岁那年在孤儿院外与大街上的顽童戏耍打闹时,被一个小孩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你就是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小杂种!”

从此以后,他便牢牢记住了“父母”这一个词。

至于“父母”这个词的意义,则是孤儿院的院长,也就是孤儿院所在的那个修道院中的一个牧师告诉他的。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牧师,在听到克斯默德问他自己的父母是谁的时候,不假思索,笑眯眯而又慢吞吞地答道:“你的父母,就是海神和他的妻子,还有你身边的小同伴们,也是海神夫妇的儿女,因此你们是兄弟姐妹,你们这群孩子,属于同一个大家庭。知道了吗?等你们长大了,海神夫妇就会现身,为你们举行成人礼。”

老牧师的这番回答,令当时年幼的克斯默德不再为“父母”而困惑。但他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懂事,也渐渐地知道了他是弃婴、是孤儿的身世。

“我的父母究竟是谁?”、“我的父母现在在哪里?”……关于他父母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会刻意地压抑着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于他而言虽然略显沉重,却不会让他有过多的伤感和愁苦。他没有浪费时间和心思去深究这些问题,因为他知道这不会有结果,也毫无意义。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明天早餐吃什么?”这样的问题。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从未体验过从小有父母在身边的好处,代替他父母抚养他长大的,是几个牧师和修女,代替他兄弟姐妹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一群和他命运相似的孤儿,他不曾感觉到孤单,也想象不出有父母在他身边会让他的生活还能有什么改善。因此,他不需要,不需要从他生命一开始就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的父母,又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

他依旧选择相信那个老牧师的话,把海神夫妇当成他的父母,同时也当成了他的信仰。然而,随着他渐渐成熟,他又渐渐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这种孤独,来源于他卑微的身世以及黯淡的命运。他觉得自己和海神夫妇不仅有海陆之隔,而且还有天壤之别。生性好强的他,并没有被如潮水般的自卑感淹没,坚决地要寻求改变,就为了得到接近海神夫妇的荣耀,也为了坚持心中存在已久的信仰。

因此,每当听到有同龄人骂自己“你就是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小杂种”之类的话时,他虽然不会和对方作无谓的争吵,但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就算打不赢对方,也至少要让对方和自己一样鼻青脸肿才罢休。

诺德王国素来就以民风彪悍著称于卡拉迪亚,绝大部分的诺德男人,无论老幼都天生崇尚武力,打骨子里就怀着一份好勇斗狠的热情,甚至不少诺德女人,也是如此。这是一个热衷以及擅长于战斗的民族,拥有强大的力量。然而,强大的力量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在能化为对外的战力帮助他们更好地进行守护和征服的同时,却也能化为他们内部失控的暴力,令他们从内部遭受重创甚至自取灭亡。

克斯默德身体中同样流淌着好战的热血,再加上他本身是孤儿的缘故,从小就经常被同龄人谩骂嘲笑他的身世,令他忍无可忍,总是怒不可遏地立刻出手,和对方打起来。尽管每次打了架之后,他都会被关进孤儿院的小黑屋面壁思过几天,每次都要忍受着一个老修女在给他的伤口擦药时,在他耳边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后,才会被放出来,但他依然是要出手时便出手,从未改过那份倔强。

为了能打赢那些谩骂嘲笑他的人,那些年小小年纪的克斯默德几乎日夜在琢磨和人格斗的问题,不断提高自己的格斗本领,并坚持锻炼自己的体能。他不仅自己苦苦琢磨,力求提高,而且还几乎每天都跑到窝车则的竞技场去,认真仔细地偷看学习着那些进行格斗比赛的人的格斗技巧。

长年累月的体能锻炼,以及对格斗如此刻苦的钻研,让克斯默德的身体素质和格斗本领明显提高,令他与同龄人的打斗,从以前的输多胜少,渐渐地变为赢多败少。有好长一段时间,克斯默德几乎不再挨打,而那些和克斯默德年龄相仿的毛头小子,也似乎不再敢那么放肆地去谩骂嘲笑他,毕竟他们那种嚣张而幼稚的优越感,都几乎被克斯默德教训过了,对克斯默德拳脚功夫心生的忌惮,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变得收敛起来。

直到那个家伙的出现,才令克斯默德的境况又突然发生了变化。

克斯默德十四岁那一年的仲夏,某天午后,他如往常一般啃完一块又干又硬的面包,喝了几口水,便独自离开孤儿院,到窝车则的大街小巷到处乱逛了。

在以前,每当他穿行于窝车则的大街小巷时,总会有不友好的同龄人拦住他的去路,对他嘲笑谩骂,故意惹他出手。在路过的大人劝阻他们之时,克斯默德往往都已鼻青脸肿,而和他打过架的那些顽劣少年,也一般好不到哪里去。

但自从克斯默德以不凡的身手,三下两下就把那些惹事生非的同龄人打倒后,渐渐地就不再有人敢拦他的路了。好长一段时间,克斯默德都能自由自在、顺畅无阻地行走在窝车则的大街小巷中,但这一天似乎不再如此。

克斯默德漫步在一条小巷时,两个身影突然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这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矮的那个克斯默德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一个经常和他打架的小子,名叫特玛。而高的那个,克斯默德却从未见过,看上去至少要比克斯默德大两三岁的样子,就算没有成年,那也是接近了。

“小杂种,最近没有挨打,是不是觉得身体痒呢?看到没有,我这位朋友,他叫奥拉,他父亲是窝车则竞技场的一名正规斗士。当然,他很好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本领。你最近不是很能打吗?敢不敢和他较量一下?”特玛指着身旁那个名叫奥拉的小子,对克斯默德得意地说道,一双小眼睛射出阴险的眼神。这个特玛长得又黑又瘦,再加上眼神阴险,表情猥琐,以及说话语音尖细,当真如同坑渠老鼠般惹人生厌。不久前他被克斯默德狠狠地揍了一顿,这一次明显是找人来向克斯默德报复的。

克斯默德把特玛的挑衅当作了耳边风一般,只是冷静地注视着那个名叫奥拉的小子,但他当然不是看着奥拉的那张粗糙平凡的脸,那张脸上毫无亮点,实在是一张大众脸,没什么值得克斯默德注视的。克斯默德注视着的是奥拉身上所穿的一件红色的衣甲,虽然那件衣甲已经甚为破烂以及褪色严重,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这种衣甲,正是竞技场里的那些斗士所穿的竞技甲。

在竞技场中,克斯默德往往只能看到斗士们赤身裸体地拿着各种木制武器进行决斗,只能偶尔看到有穿着各种颜色竞技甲的斗士出现在场边。其实每逢窝车则举行竞技大赛时,这些斗士都会穿着竞技甲去参赛,只是在竞技赛举行的时候,像克斯默德这种身份的人根本连场都进不了,因此他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能看到那些斗士们穿着竞技甲进行真正的决斗。

毫无疑问,这个叫奥拉的小子,定然是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了这一件被他父亲废弃了的竞技甲,而他的父亲,克斯默德很大可能还在竞技场中见过。

奥拉斜着眼看向克斯默德,浓而杂乱的眉毛一挑,轻蔑地问道:“你敢和我打一架吗?”

“有什么不敢?难道我还会怕你吗?”克斯默德毫不畏惧地答道。

随后,克斯默德便和奥拉厮打在了一起,而那个叫特玛的小子,则在一旁观看,还不断偷笑。每当克斯默德挨了奥拉的拳脚,特玛便幸灾乐祸地大笑或者欢呼喝彩。而克斯默德全神贯注地和奥拉决斗,完全把特玛的笑声和欢呼声当成耳边风。

然而,尽管克斯默德极度专注,并竭尽全力要把奥拉击败,但他还是很快便意识到并默默在心里承认——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奥拉的对手。首先在体格上,这个奥拉便已比克斯默德高大健壮了许多,然后在拳脚使用的力度、角度、合理性以及规范性方面,克斯默德就更是差远了。这就是接受过正规格斗训练和没有接受过格斗训练的区别。

这个奥拉的父亲是一个正规斗士,这令他从小开始就能接受正规的格斗训练,打下扎实的基础。而克斯默德,只是靠与同龄人不断打架斗殴,获得了一些关于打架的经验,以及在观看斗士们的格斗训练时,学到了一些格斗技巧,学起来也只是像模像样,几乎掌握不到要领。这样一来,克斯默德与训练有素的奥拉相斗,就好比民兵与正规军厮杀,如无意外,根本就没可能获胜。

克斯默德利用他快速的出手,也只在决斗刚开始的时候给予了奥拉几次进攻,但很快,在奥拉密不透风般的拳脚攻势下,他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尽管他出手比奥拉要快,但却快得不多,没有绝对优势,而他在力量等其它方面与奥拉相比,则处于明显的劣势。

克斯默德苦苦抵挡,咬牙坚守,僵持了几分钟后,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还手的机会,于是果断出手,一拳朝奥拉的小腹击去,但他却没想到这是奥拉故意露出的破绽,正是为了骗他出手。等克斯默德的拳头接近了奥拉的小腹时,他才意识到了不妥,想把拳头收回来时,却已经是迟了。奥拉的双手,像铁钳一般将克斯默德的那只手夹住了。

“小杂种,你服不服输?”奥拉笑着问道。

“谁赢还说不定!你别开心得太早!”克斯默德愤怒地应道,并用力想将手挣脱,却被奥拉突然发力,将他的那条手臂猛地一拗。只听“卡啦”一声,克斯默德的那条手臂便一下子扭曲移位了。

克斯默德只感到一阵剧痛从手臂处传来,但他咬着牙,硬是没有让自己发出惨叫声。与此同时,奥拉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腹上,将他踢开。克斯默德向后踉跄着一直倒退,在即将要跌倒的时候,靠在了一面墙壁上,才不至于摔倒。

“哈哈,小杂种的手被打断了!”一旁的特玛欢呼道。

“你认不认输?小杂种?”奥拉一边笑道,一边向克斯默德走去。

“你才输了!还有,你们才是小杂种!”克斯默德狠狠地应道。

“哦,那我先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看你还怎么嘴硬!”奥拉说着,还要上前出手。

“奥拉大哥,让我也打他几拳踢他几脚过过瘾!”特玛说道,看到奥拉点了点头后,他便大笑一声,举起拳头朝克斯默德冲去。

克斯默德靠着墙壁,忍着手臂的剧痛,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看到特玛和奥拉一同向自己走过来,克斯默德一动不动,保持着沉默,似乎已无奈地接受了挨打的命运。

特玛最先跑到克斯默德面前,而奥拉紧随其后。特玛挥出一拳,朝克斯默德的脸上砸去,然而在这之前,一只手却已悄悄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正是克斯默德,看准了这个时机,在特玛即将放心地出手,而奥拉紧随其后的同时,用左手往他胸口悄悄一按,然后狠狠一推,便把特玛那瘦小的身躯推向了奥拉的所在。特玛完全没料到克斯默德还有这一手,被这样一推,便“啊”的一声向后撞向了奥拉。

由于特玛身体的遮挡,奥拉根本看不见克斯默德左手的出手,等到看到特玛的身躯向自己撞来,他才意识到不妥,但明显已经迟了,躲闪不及,被特玛撞了个正着。等奥拉恼怒地将特玛推开,要对克斯默德出手时,他的前方却哪里还有克斯默德的身影。再侧头一看,才发现克斯默德已跑出了老远。

摆脱了两人之后,克斯默德一路疾跑,穿过大街小巷,直到回到了孤儿院,他才停了下来。随后,他就又被关进了小黑屋。

他忍着手臂的剧痛,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小黑屋,而几个牧师修女,似乎都没有发现他的手受了重伤,没有发现他隐藏在倔强下的痛苦。

小黑屋名副其实,很小很昏暗,屋里没有窗户,没有床,没有桌子,甚至连一张凳子都没有。克斯默德侧身躺在地上,右手传来的剧痛令他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还不停地颤抖着。他将脸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石板的冰冷,通过他的脸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体内,似乎竟能帮他抵抗右手手臂传来的剧痛。

克斯默德在黑暗和痛苦中默默地忍受着,坚持着,内心的委屈耻辱如冰凝结,而倔强不甘则如火燃烧,冰与火的碰撞,化作泪水,从克斯默德的双眼流出。他不认输,然而他确实是输了,而且输的很惨,前所未有的惨。尽管他之前也常常因为挨了打而在这小黑屋中独自伤心流泪,但他这次所感到的痛苦,是以往所不能比的。也许是因为他这次伤的特别重,也许是因为他这次所遇到的对手特别强,令他根本看不到下次将对手击败的可能。正因为看不到希望,内心的痛苦才会不受遏制地肆意滋长,直到将他的倔强和不甘消磨殆尽,直到将他彻底击垮……

正当克斯默德沉溺在痛苦中时,小黑屋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随即一道烛光透了进来,刺破了小黑屋中的黑暗。克斯默德背对着门,没有看到是谁走了进来,但他却已猜到是谁了——除了那个老修女,根本不会有其他人进来看他。

克斯默德察觉到一道烛光和一阵脚步声向他靠近,一会儿后,在他耳边,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孩子,你怎么又跑去打架了?这次伤了哪里?让我看看。”

克斯默德紧闭着双眼,却也能透过眼盖皮,隐隐察觉到烛光在他的四周移动。那个老修女在给克斯默德检查身上伤处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手碰了一下克斯默德的右手。就那么轻轻的一碰,便立刻痛得克斯默德猛地睁开了双眼,并龇牙咧嘴,不由自主地惨哼了一声。

“哎哟!你的右手怎么了?好像伤的很严重!”那个老修女关切地说道,“唉,你这孩子,打不过人家,乖乖求个饶就是了,别人也就看你脾气犟嘴巴硬,才对你下重手的,是不是?”

“不!”克斯默德在痛苦中愤怒地回应了一声。

那个老修女似乎没有意识到克斯默德的痛苦和愤怒,继续唠唠叨叨、不厌其烦地说道:“人啊,为了活得更好,有时候就是要向别人低头,尊严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用,放弃了又有什么所谓呢?习惯忍气吞声,是让你的人生可以平静无事地度过的最有效方式。如果你能习惯忍受,偶尔屈服,在必要的时候认输和求饶,你会活得更好,至少不用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你看,你这次吃大亏了吧,伤得……”

“够了!他们凭什么那样嘲笑谩骂我?我又为什么要向他们低头,只能忍受?就因为他们要比我高出一等?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低头,绝不会认输,绝不会屈服!”克斯默德用双眼狠狠地瞪向那个老修女,却又热泪盈眶,而坚决的话语说到最后,还哽咽了。

那个老修女被克斯默德这么一瞪,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她用干瘪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后,才惊惧地说道:“你这么倔强下去,连上帝和海神都救不了你!”

克斯默德侧过头,闭起双眼,让眼泪留下,沉默着再没有应答。

“可是我却可以救你!因为我将会让你拥有绝不屈服的能力,可以一直这样倔强地活下去。我本希望你能平静安宁地过这一生,就像我现在这样。可是,你的性格决定了你的命运,你真的不适合像麻雀般安于屋顶,你应该到更高的天空去,至少像一只鹰一样翱翔。”那个修女淡淡地说道,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而她那遮盖头发的破旧头巾下,原本浑浊黯淡的双眼,突然焕发出了凌厉的光芒,似乎是显示着她内心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终于又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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