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山庄的正殿上高高悬挂着“剑守旻山、意舞苍穹”八个毛笔大字。
“书法遒劲有力,笔势雄健生动,笔锋潇洒奔放又不失老练沉稳,当是浸淫多年的书法大家所作。”已站在飞雪山庄正殿中央的我在心中默想道。
就在刚才,我在八个守庄弟子的“护送”下,一路穿过宽阔的用巨大花岗岩石工整排列后埋入地下而成的山庄主道,进入这名为“雄和”的正殿前,我细心观察了这暗潮涌动的飞雪山庄的一切。
守门的八人和我进入山庄的同时,庄内便又整齐走出另外八人,一样的灰白劲装和黝黑剑鞘,一样的精神抖擞,如临大敌,在我们进庄后就立刻分作左右重新立在两旁。飞雪山庄此时虽戒备森严,但并无丝毫慌乱,依旧井然有序。这也侧面证明了我的猜测:事发之后飞雪山庄有人在白正义死后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这个人只可能是白镜山和白正豪中的一人,可如果是白镜山,我之前的疑问就更加想不明白了,为什么白镜山依旧当权却毫不作为?但如果是白正豪的话,我此后的行动就更加凶险万分了。
花岗岩大道两侧是飞雪山庄的一排排建筑,由大门至正殿分别是山庄弟子日常的休息之所、演武场、兵器架等等。而正殿后面虽然看不清楚,但想来应当是庄众家属,白家族人的住所和各类功法、秘籍、丹药的存放仓库,和生活用品的库房,以及飞雪山庄日常自给自足的菜园和家畜场。当然大部分应该是飞雪山庄多年经商货物的库存。
虽然夜已渐深,但多数建筑依旧灯火阑珊,可见事发后山庄内虽表面平静如初,但内里多数人恐怕还是提心吊胆、人人自危。这样也好,未能在短时间内平复的人心,是我行动中巨大的助力。
我最后望了一眼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紧闭的厚重的鲜红色大铁门,心中一阵莫名的热血涌上心头,之前的犹豫和忐忑都随那道巨门被关在了风雪飘摇的外面一般,这才彻底释然。
我在这雄和大殿的正中已站立许久,却仍旧不见白镜山或是白正豪出来见我。自打我们一行九人踏入这雄和大殿,我身边这八人便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的立在两旁,再也未有任何动静,好像突然之间给人抽去了魂魄一般。
空荡的大厅里寂静的有些怪异,除了主座两侧点着两盏光影恍惚的油纸灯外,整个大殿一片漆黑,两旁嵌在墙内的壁灯都熄灭着。大厅两侧想来应是平日里待客和庄内主事前辈商议飞雪山庄大小事务的长桌和木椅。
八根圆形主柱上,均是精雕细刻着讲述前人修道成仙的故事。外面的冷风从门窗缝隙偷溜进来,发出各种奇怪的异响,听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此刻我心中早已没有功夫害怕了,我抓住这仅有的一点儿时间努力思索着白镜山和白正豪到底谁会出来,我又该如何面对。
一声尖锐的门响,有人从内堂进来了,我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精雕细琢着一张宏伟壮阔“玉旻雪山图”的碧玉屏风后,快步走出一人。头戴玉狮金冠,身披翠绿色宽大裘袍,领口当是柔软顺滑,色泽饱满的银狐毛,微风轻抚而过,晃动出富贵的波浪。一条墨红色玉嵌软金皮腰封环扣腰间,内里是银丝镶边的纯白锦袍。我还未及看清更多细节,便听得一声浑厚的招呼声:“苏少公子,所谓何事远道而来要找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定睛一看,一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光泽,神采奕奕的微胖老者正疾步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标准的迎客笑,口中也是爽朗洪亮的笑声。
一双厚重大手紧紧握住我,热情无比的继续说道:“金陵苏家富甲天下,苏字旗下商铺银号不计其数,我飞雪山庄早已久仰威名想要结交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什么风把苏少公子吹来了?未及出门相迎还望苏少公子不要见怪才好啊。”
这微胖老者自然便是飞雪山庄的老庄主“白玉飞雪剑”白镜山了。我心中一阵偷笑,看来白寿这老家伙果然已经按我的吩咐做好了一切,偷乐之余心里也是暗自庆幸,毕竟事情算是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开始前进。可我的喜悦决不能有丝毫表露,眼下还只是整个庞大计划的开头而已,万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手上一用力,将白镜山的手甩开一旁,转身将手背在后面,朗声道:“白老庄主,我金陵苏家虽然长年经商,但与江湖上各门各派也大都有君子之交,各大门派对我苏家也算照顾有加,不但从未刁难还时常出手相助解决各类流寇匪类,我苏家报以钱财助大家修葺山门兴建屋房,多年来一直也算相安无事各取所需,是也不是?”
白镜山不知我此番上门到底所谓何时,金陵苏家的名头又让他不愿轻易交恶,赶紧客气的答道:“那是自然,当年的苏家家主苏永之豪置三千万两扶持天下江湖新兴门派不求任何回报,我飞雪山庄也在其中,金陵苏家当是我飞雪山庄的恩人才对。”
我心中一阵惊喜,冒名苏家只是想要有个顺理成章闯入事发后戒备森严飞雪山庄的理由而已,不想白镜山和苏家之间还有这层恩义关系,真是老天助我了。于是我更加气愤的道:“哼,希望白老庄主你不要只是嘴上说说,心里真把金陵苏家当回事才好。”
白镜山急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苏家善济天下众所周知,我对苏家多年来十分尊重,苏少公子何出此言啊?!”
我冲他轻蔑一笑道:“那是最好。”然后再不理会还在揣测我此番前来到底意欲何为的白镜山,反而向离他更远的方向踱了几步,然后站定,背对这白镜山又缓缓道:“对苏家敬重?那你应管好你家三少爷白正杰才是!”
白镜山奇道:“不知正杰他何事得罪了苏少公子你?”
我冷笑一声,并未转过身去,道:“本以为飞雪山庄虽地处玉旻山,于中原江湖稍有疏远,但也不至于荒蛮无度,不知理法,却不曾想,连你‘白玉飞雪剑’白老庄主的亲生儿子居然也是如此不堪。白正杰品性如何,老庄主你会不知?”
白镜山此刻被我弄的一头雾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除了庄内那场疑点重重的弑兄夺剑杀人叛逃之外,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状况出现在那近千里外的金陵苏家。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我那三儿子虽然生性顽劣,不如他大哥稳健,二哥勤奋,但为人还算正直懂礼,究竟他做了什么?还请苏少公子你明示才好,不要和我这老人家打哑迷了。”
我转过身来,扬声怒道:“想那白正杰,好歹也是名门大家的公子,怎得如此行径卑劣,居然会无耻到趁着我苏家大摆寿宴之夜,潜入苏府偷走我苏家老祖宗心爱的七火猫!”
七火猫是只会在寒冷冬季散发阵阵温和暖意的火红色小猫,虽然传说是偷吃仙丹淬炼成精的珍奇妖兽,但除了有些祛寒除湿,补火暖心的修身养心的功效,其它方面算是一无是处,不能排性封灵用训妖之法驯服后驱使拒敌,也无法像一些大型的魔兽可以取骨抽筋炼化兵器,所以虽然珍奇,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白正杰偷七火猫的事,自然是我一手策划,白寿按我吩咐代为实施的计策之一了。
不过七火猫虽然不是无上宝物不值得飞雪山庄三公子一偷,但七火猫有一点是白正杰他此时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七火猫和赤风鸟一样,都是蕴含阳力的至热之物。而七火猫是淬炼成精的百年妖兽,比赤风鸟这样代代蜕变,吸收外界热量转化修炼的进阶型珍兽要强上百倍。七火猫的血远比赤风鸟之血用在解除“白玉凝魂诀”的冰封上更好上许多。
所以我今天一早,便让白寿长途跋涉至金陵苏家偷取七火猫,今日苏家老祖宗——那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婆苏百清过一百零六岁大寿,金陵苏家向来乐善好施又富可敌国,上门道贺之人自然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但也难免鱼龙混杂,所以以白寿的身手,要在人声鼎沸的苏家悄悄偷走苏百清的宠物猫,自是手到擒来。
而白镜山心中清楚林雪心被“白玉凝魂诀”冰封,更清楚解除“白玉凝魂诀”的关键所在,白正杰偷取七火猫的事自然变的有理有据。虽然暂时无法确认,但相信白镜山此时应当已经信了七八分。
“正杰偷了苏老太太的七火猫?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白镜山嘴上虽然没有承认,但看神情应该是已经在思索如何应付我这个上门寻人问罪的“苏家公子”了。
我知他正暗自思索如何瞒着庄里发生的大事,又能安抚来自金陵苏家的我。此时当然是越表现的底气十足、怒火中烧越有说服力了,我赶紧又大声道:“误会?!没有误会!白正杰虽然装做丐帮弟子,一身破烂不堪的麻布灰衣,还用黑色布袍裹住头脸怕人认出,但腰间斜挂的是你飞雪山庄的镇庄之宝——岚玉短剑!岂能因白老庄主你一句误会便轻易摆脱干系?”
白镜山见我咄咄逼人,一时又想不出对策,不知如何是好。
我趁热打铁,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对着一脸歉意的白镜山道:“当年苏家从外人手中以五万两的高价购得这七火猫,老祖宗心中喜欢,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感情深厚。七火猫能祛寒除湿,补火暖心相信白老庄主也是知道的,老祖宗近年来身体不再似早年那般健朗,七火猫在身边多少也能起些温体暖身之效,我相信三公子应当只是一时兴起,好奇心作祟才‘借’这七火猫去玩耍,这十万两,算是谢三少爷代为照顾老祖宗的小宠物,还望白老庄主成全我做晚辈的一片孝心才是!”
白镜山见我虽然言语内容算是客气,但神情里满是轻蔑和敌意,赶忙抢上一步,一份揉力轻握我拿着银票的手,带着无法抗拒的温和力道将银票又推回我怀中,口中急切道:“苏少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如果真是正杰他年幼无知,又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蠢事的话,我白镜山用我这张老脸担保,我飞雪山庄对他决不姑息,定然带他到金陵当众负荆请罪。可眼下此事我飞雪山庄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苏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行。七火猫如果真是正杰他偷抢了去,我必让这个不孝子双手奉还。”
我昂首道:“白老庄主你作为长辈自然一言九鼎,既然你这样说,我苏家晚辈不敢不从。只是老祖宗她对那温暖如玉的小东西感情深厚,这才几天不见,早已是日思夜想了。所以此事还望白老庄主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期限,若是时间太久,我怕老祖宗他耐心有限,动了真气,那晚辈回去便不好交差了不是?”
白镜山赶忙又是应允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样吧,三天,三天时间,我将此事查他个一清二楚,时间虽然紧迫,但最不济到时我也将白正杰这臭小子交给苏家发落。这三天就请苏少公子你先在寒舍委屈一下,到时我白镜山定然给苏少公子你,也给苏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可好?”
我的目的此时已经达成了一半,虽然心中窃喜,但还是装作略有意外的样子问道:“三天?好,三天内如果能给我苏家一个交代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住上几天。”然后又故意暗自小声嘀咕道:“我自幼长在金陵,从为来过这样气势磅礴的雪山,反正只有三天,来回路途也不止了,看看雪景也好。”然后又假心假意的装傻笑了笑。
白镜山见我终于松口,高兴的眉开眼笑,哪里还关心我笑的是否发自真心,又是激动的握着我的手大声道:“好!好!好!苏少公子,你就先安心住下吧,明日我派人带你在飞雪山庄里和玉旻山上好好转转!来来来,我这就亲自送苏少公子你去客房。”
我心里暗自笑骂一声:“老狐狸!”他明知白正杰不在飞雪山庄,还假装出一副护短的德行来拖延时间。说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却是想拖住金陵苏家先解决了自己的**烦。他认定白正杰偷了七火猫必然是为了救那被“白玉凝魂诀”冰封的林雪心,所以三天之内一定会回来,他只要牢牢守住林雪心,等着白正杰送上门来,救出林雪心,一切的一切自然真相大白,到时候有我这亲眼目睹的证人,他再恬着老脸亲自上门物归原主让苏家给他个面子,便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不过他如果真是这般想法,至少说明了他心中期望白正杰并未丧失理性,如此一来,让他相信白正杰的可能性便又多了几分。可是这白镜山怎会对白正义的死如此淡然?丧子之痛可以掩饰的这般彻底?我心中仍然对此有些疑虑。
不知何时已悄身候在一旁的干瘦老头不失时机的迎上来向我俩各逐一施礼道:“庄主,让老奴带苏少公子去客房吧。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