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燃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怎么会想不到我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呢?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而不答,却一挥手,示意我和他一起向墓园外走。见我只是盯着看他,却不动身,干脆在前面先走,同时道:“你的疑问应该不止这些吧?跟我来吧,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见他大步走远,只得跟了上去。
我俩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中,苏未燃等我跟上后,开口道:“我尽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有三种情况,我不能跟你详述。”
我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我不确定的事情。因为这种内容说了也没用,反倒还有可能会对你产生误导,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他没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说。
“第二,受人委托的事情。这些事牵扯到一些恩怨和前尘往事,而事情中的关键之人的不让我透露,也有的牵连甚广,我也不便再讲。”
“第三,我不能说的事情。有些事出于各种理由,我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这些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说。”
苏未燃说了三条,这三条几乎能够把所有事情都隐瞒下来,那他说要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的事,岂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也有一条我可以向你保证,那就是:我之前对你的保证都算数!”苏未燃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现在,你可以选择听,还是不听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了。”
我想起他曾说过,拿了金丹,便把飞雪山庄和我当做自己人的话。
“可是……”我又想起他最终为了救我,反倒是把修为金丹还给了我,所以有点不知如何理解他的话。
“金丹是我自愿给你服下的,而你也确实依照约定给了我金丹,所以,那句话还是成立的,没变的,说好的!”苏未燃明显看懂了我的意思,我真的想知道,我有什么想法是他不知道的。
他继续向前走去:“其实那天在鬼哭涯下,把修为金丹给你吃,也只是基于一种很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
“是的。当时的情况就算不碰见秦断雪,我一个人想要靠自己走出山底,依旧很危险。你爹当时仓促之间用的白玉雪牢诀早在我们落下鬼哭涯底之前,就已经在山壁上撞的粉碎了,我凭借轻功并没有受伤,而你一直昏迷不醒,在落下的过程中经历了多次的碰撞,落地时已经只有小半条命在了。救你,其实也是救自己,你不必太过介怀此事。”
苏未燃很坦然,仿佛那颗他梦寐以求的修为金丹,不过是三五两碎银子罢了。可是这更加让我怀疑,寻常人都会趋之若鹜的东西,也是他起先帮我的目的,怎么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那秦断雪的事呢?”我先看他到底要如何跟我一一解释。“你为什么问他那些问题?又为什么对他成仙的事这么感兴趣?”
苏未燃依旧没有停下身子,口中说道:“秦断雪是我亲眼所见的最可能真的是神仙的人。”
“最……可能?是神仙的人?”
“恩。”苏未燃点头。“成仙了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究竟事实如何,我还需要有更多的佐证来证实他说的话,才能相信。”
“哼,他是不是真的神仙,之前通过他御物飞行,制服你我的手段,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况且当时的情况,他就算没有成仙,应该也离成仙仅仅一步之遥了,你探究此事的意义何在?”我认定了苏未燃是在胡搅蛮缠,根本是想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更加有些来气。
苏未燃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这个人一样,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成仙与否,我从来只听过各种谣传,是人是仙究竟如何界定,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仅凭他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的力量,我无法确定此事。”
这……这?人与仙之间的界定?这我还真的从没注意过,常听人说“得道成仙”,可如何才能算作神仙确实好像没有这样一个标准。
“至于我探究此事的意义,也很容易解释。如果秦断雪真的已经是一位仙人,那他所说和所做的事情,我便要以他是一个仙人的行为来理解;反之,如果他并未成仙,而只是离成仙之事近在咫尺,我则要以他是一个正处在成仙路上的关键时刻的危险人物来理解。”他没有回头却问我道:“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我点头。
“一个仙人和一个马上就要成仙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苏未燃总结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说当时秦断雪真的是已经成仙了,那他所说的话可信度会更高,反之,如果他只是在无限的接近仙人,那他很有可能还在为成仙而做着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努力,那他之后说的话,做的事,就很只得寻味了。
“那结果呢?他是神仙吗?”我快走了两步追上,问苏未燃道。他应该已经有了答案吧?
苏未燃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能猜个大概。”他没有等我继续再问,微微思索了一下,就接着说道:“我问他成仙之后有何不同,他的回答很细致,也很详细自然,所以那些话应该不是临时编造出来的。可是……”
“可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误认为自己已经是仙人了,而实际上并不是?”
苏未燃点头:“对。不过这其实反而不重要,如果他一心认定自己已经是仙人了,那我们也按照他确实成仙来推断他的行为举止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你认为他到底是不是成仙了呢?”
苏未燃又摇头:“不是。”
“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很好奇他是心中对仙人是怎样的理解。
“唉。”苏未燃叹了口气,看了看天空,这才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道:“我以为,仙人就算不是各个性格温良优雅,也不应该是秦断雪那样子。”
“秦断雪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是啊,秦断雪在最后飞出鬼哭涯之前的行为举止都很奇怪,一会儿说让我们阻止他,一会儿又好像意气风发要继承蚩尤衣钵的样子,却是好像是有点儿精神很混乱的样子。
“我倒觉得他更像是走火入魔了。”苏未燃突然这么一说。
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传闻中有很多过于痴迷某些事情的人,都会在接近目标或者达成目标的时候因为极大的满足感和紧张的心情而走火入魔,之后虽然有所大成,但心智却有所缺陷。
我突然顺着时间的记忆想到了玉旻山底他游刃有余的轻功,还有出来之后和帮我控制心魔时发挥的实力。可是同时又立刻想起了已经不在了的李仙农说的话,决心还是问个清楚才能心安:“那提魂耀心呢?是怎么回事?”
“恩?”苏未燃好像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迟疑了一下:“前两年完成了某个任务后得到的奖励,三颗提魂耀心。至于药性如何,李仙农应该也已经跟你说了。他和寻常催生功力的药物不同的就是,会按照你的武功内力成比例的增长功力,所以武功越高吃他越划算。”说罢,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两颗药,所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那……那副作用呢?”
“最坏的可能恐怕是终身残废吧,还好我是幸运的。”苏未燃活动活动手脚,自顾自的说。
我知道他不愿意多提,而我也不想因为想起了他若付出的种种,就对他与雷无面的事有所放任,所以也不再继续追问。我顿了顿,有想起了关于影子路的事,为什么他能这么快穿过影子路赶回飞雪山庄?
“首先是回生泥,他对我的筋骨起到了一定的修复和强化作用,所以我才能在提魂耀心的副作用下安然无恙,还增进了一些身体力量和速度。”苏未燃有问便答,也不推辞。
说话间,我们已经回到了飞雪山庄里,苏未燃一直在我前方半个身位走着,答话却不回头,看方向应该是向心雅别苑去。
苏未燃接着说道:“还有段老爹,他给我看了那张影子路的地图,那张传说中的羊皮地图,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块石碑上的拓本而已,不然项狗狗也不必死记硬背下那些复杂的脚步了。而我,因为时间紧迫,更加不可能去背那样冗长的东西,只能另辟蹊径自己想办法了。”
那路上有陷阱,不按特定的脚步走,便会触发黑色的小针,这在我们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是确认了的,苏未燃不知脚步,如何通过呢?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其实很简单,答案就在那个最早的传说里,传说中是那只叫蕤的狐狸引野兽进去送死,然后再当做食物交给路尽头的那个前辈高人。进去的都是野兽,所以机关的触发点应该全部都在地面上。”
他转头继续看向前方:“我反复试验了几次,发现只要不触及地面,就不会触动路上的机关。所以,只要从半空中过去,就不会有危险了。”
这……可……如何从半空中过去呢?那段路可有六千余步之多啊,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坚持那么远不落地啊?
“至于这空中行走之法,便要感谢岚玉了。”
“岚玉?”
“恩,我用岚玉插在一侧的墙上,然后用它当攀登山壁的手镐,斜着爬向上爬一段距离,然后纵身跃至另一边,再爬高……如此反复,虽然速度不快,但却是很顺利的通过了那条路。”
其实我早已料到,对于苏未燃来说,那条路根本就不是问题,以他的智慧,想出个七八种方法我都不会太过惊讶。
现在我最关心的,仍旧是李仙农和我爹的死,还有苏未燃砍下白寿头颅的事,以及他和雷无面之间的交流,这些事情的疑点实在太多。
我们已经走近了心雅别苑,远远便看见重新扶正的梅花树用长木头支撑着,树下是一些挖土种树的工具。靠里面些,还有几棵梅花树倒在地上,梅花散落一地,有一些被埋在雪中,也有一些被纷乱而仓促的脚印深深的踩下。
它们好像又似乎在有意或无意的提醒着我,那晚白寿带着雷家兄妹和黑衣人一起冲进飞雪山庄烧杀夺掠时残忍、凶暴的样子,还有我飞雪山庄众人仓皇应对的惨状。
“走吧,进房去,我先跟你说说李仙农的事吧。”苏未燃做了个请的动作,看来他还住在这里。可这个举动让我有些不太高兴,似乎反倒他成了主人,而我却是客人。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院内的石凳上坐便好。”我指了指倒在院内地上的石凳。那石凳和石桌都被掀翻,其中一只石凳似乎滚出老远。
苏未燃看了看我,从他的眼神中,我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直觉的认为肯定是在对我不友好的态度有些没有想到吧?“那你等等我。”他也不反对,自己却径直走进了房里。
我在扶起那稍远些的石凳搬了过来,又把其他倒下的石桌和石凳一一摆正,这才坐在一只离石桌最远的石凳上,也不知是不是刻意想和他保持距离。
不一会儿,苏未燃端着一支花瓶出来,花瓶里插着一支梅花枝。他把花瓶放在石桌上,然后这才坐下。虽然人已经坐下了,可目光却始终仍没有离开那枝梅花,也不知他是真的在思考从何说起,还是拖延时间,又或者是对这枝寻常梅花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他看的很用心,也很用情。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不知是我太急躁了,还是他真的看了太久,我不耐烦起来。
“恩,不看了,我这就跟你说李仙农的事。”苏未燃好像是在等我催促他,立刻便说。这更加让我觉得他只是在故作深沉,想让我心急。
“其实自我回来见到李仙农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救了,只是硬撑着坚持到我扶他进了屋里。不让你知道,是因为他说曾看见了你急火攻心的样子,担心你离入魔不远了,不敢再对你有所刺激,所以才央求我这么做的。”他没有看我,手中却开始拨弄那枝梅花。
他回来时曾藏在屋内和小环一起暗算了雷小刀,雷小刀身中一剑两掌而死。那两掌,是小环所谓,而致命的心口一剑,当然就是他苏未燃了。可是之后李仙农明明还和苏未燃以及小环一起配合杀了那最后五个黑衣人啊?说他才见到李仙农的时候,李仙农就已经没救了,显然并不那么让人信服。
苏未燃好像并不在乎我面上的怀疑之色,认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又开始说道:“至于你二哥白正豪,李仙农也向我交代了关于如何去除他身上罂冥草兰花的事情,现在我也告诉你。”
我听他说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暂且放下之前的疑问,凝神倾听。
“李仙农是有自己门派的,只是早些年被你爹所救,所以留在了飞雪山庄做医师。他为白正豪留下了延缓毒性的续命药方,只可惜时间不够,他没有想出根治此毒的办法,所以如果想要彻底医好白正豪身上的邪毒,只有去找他的师弟。”
“师弟?那李仙农到底是什么门派的?他们同门没有其他人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师弟呢?”我急忙问道。
“白束花开阁——叶焚丹。”苏未燃一字一句的说出了答案。“白束花开阁并不在江湖人中有什么威望,却是当今世上对医药毒学研究最为透彻的门派,阁主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李仙农,另一个就是叶焚丹。所以只有去找叶焚丹,才能救你二哥。”
“他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
“按照李仙农所说,叶焚丹这人虽然医术高超,但居无定所,喜欢独来独往云游四海替人看病。所以……所以想要找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苏未燃看着梅花枝的眼里,好像闪过一丝内疚。
“那……那李仙农没有说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苏未燃摇头。
这……这消息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区别呢?我心里一阵烦躁,好不容易以为能有好消息了,可又是空欢喜一场。仅仅只有一个名字,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在喊:“杰少爷!杰少爷!”然后便远远的看见跑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见苏未燃和我在一起,赶紧闭上了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未燃,小心的走到我身边:“杰……杰少爷,我们有重要的消息要和你说。”
我竟然觉得他看苏未燃的眼神带着恐惧?为什么?苏未燃在我昏迷期间指挥飞雪山庄重建,众人不是十分拥护他吗?连镜林镜海两位长老对他也都敬重有加,为什么这人会如此?
“什么消息?”我问他。
这人支支吾吾,好像是因为苏未燃在,不好开口的样子。
哼,他苏未燃就算武功略有一些进步,又岂是我的对手?“没事。苏少侠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我故意这么说道。
“是……是关于老庄主的死因的事。”
爹的死因!?我立刻紧张起来,难道他对苏未燃的害怕跟这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