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凡正在想是否要回汉州的事,突然听到“黑气环绕”四个字,不由得一愣,“黑气?哪来的黑气?”
徐础其实不太懂望气之术,避而不答,直接问道:“自从降世军起事,此城转手数十次,堪称秦州之冠,城内百姓非死即逃,所剩无几,巩老哥以为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巩凡不由自主地跟着问道。
“此城何名?”徐础只问不答。
“桑、桑城。”
“原名呢?”
“啊?还有原名……我不知道。”
“埋头城。”
“这是哪来的名字?”何勾三惊问道,不止是他,另几位天王也都露出困惑与惊惧之色。
“上古之时曾有一场大战,蚩尤兵败于黄帝,其头被斩,乃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执干戚作舞,这个故事你们听说过吧?”
“连官兵都祭蚩尤,带兵的人谁没听说过?他与此城有何关联?”何勾三道。
“蚩尤的头便埋在此城,时常作祟,所以当地人植桑以镇压,并改名为桑城,但是书上记载,太平时节,此城无异,一遇兵荒马知,此城必然乱上加乱,干戈不休,得此城者,守不过三月。”
何勾三埋怨道:“巩老哥,瞧你挑的地方,干嘛非攻这里?连书上都说了,此地不祥。”
“我哪知道这些,顺路遇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巩凡疑惑地问。
徐础严肃地点头,“《尚书》里有记载,可惜我手头上没有书,城里还有书籍留存吗?”
巩凡摇摇头,“进城以来,我就没见到一张纸片。既然此城不祥,该如何避祸?”
“简单,离开就好,但是要快,不可久留。”
巩凡想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哈哈,阁下名不虚传,我险些被你骗过。实话说吧,好不容易占据此城,让我是不会让的,怎么也要住上一阵,可能在这里过冬。北上索要降世王之号,我肯定不去,但也不阻拦。至于南返汉州——请诸位头领定夺,你们说好了,我随众。你们想在我这里议事,可以,我拨一块地方给你们,但我不做担保。”
何勾三立刻摇头,“巩老哥既不担保,要你这里无益,我们去别的地方议事。”
见巩凡对此不感兴趣,穆天子也道:“我们借住一夜,明天一早出发,实在不行,只好去与百目天王商议,但是得让他先立誓,绝不使阴招。”
巩凡也不客气,从地上捧起茶碗,“随你们的意。茶水还喝不喝?不喝的话我让人将水倒掉,晾干还能再用。”
一听说巩凡还有重复泡茶的习惯,谁也不想喝了,起身告辞。
巩凡向徐础笑道:“阁下有几分本事,可惜落在一群老粗手里,没有用武之地。”
徐础也笑道:“巩老哥不肯轻信他人的话,越发令我敬佩,只是……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巩凡送客送到门口,转过身来,真的命令随从将水倒掉,茶叶晾干收藏。
城里到处都是空房子,完整的却没有几间,好在降世军将士都不挑剔,三位天王带兵住进靠近南门的一片区域。
杜勾三极不放心,特意来问徐础,“住一夜没事吧?我可不想染上黑气、蚩尤头什么的。”
“只是一夜,想必无妨。”
三位天王自去商议如何与百目天王联络,徐础住进一间尽是大小孔洞的屋子,昌言之四处看了看,放弃修补的打算,段思永则上前跪拜,感激徐础救命之恩。
徐础将他扶起来,“你说守将弃城另有用心,是什么意思?”
“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在降世军到来之前,白将军——就是我们上头的将军,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自称秦州西路大都督——接待过几拨使者,密谈多次。降世军围城数日,白将军带着十几名亲信偷偷逃走,说是去搬取救兵,命我们坚守十天,结果大家只坚持一天就投降了。我听说,白将军原本就无意守城,让给降世军其实是要设置陷阱,要不然降世军跑来跑去,官兵不好追赶。”
“官兵?”
“我说顺嘴了,来的几拨使者虽然打着官兵旗号,但我亲眼见到其中有贺荣人。”
“贺荣人已经攻到这里了?”
“军队我还没见着,只看见个别人。”
徐础想了一会,让昌言之和段思永留下,他要去见三位天王,刚出房门就被几名士兵拦下。
“你哪也不能去,天王特意交待,你只能待在屋子里,一步不准外出,咦,你已经迈出一步,快退回去。”
徐础无奈,只得道:“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说我有要紧事,必须立即面见三位天王。”
三位天王却不急着见徐础,直到入夜才让人带他过去。
大概是受巩凡影响,三位天王也变成小气起来,吃完饭才请人,桌上空空荡荡,但是还残留着酒肉的味道。
杜勾三打个饱嗝,说:“我们仔细想过了,觉得神行天王的话更有道理,争那些虚幻不实的名头干啥?不如专心找粮、积粮,先度过这个冬天再说。所以,我们不跟小孩子争降世王了。”
“连大头领也不争了?”徐础问。
杜勾三摇摇头,“还是神行天王说得对,即使得到大头领的称号,也没人听我的号令。”
“那……我可以走了?”徐础笑道,猜出接下来将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勾三吐出一口气,像是打嗝,又像是叹气,“我们也商量过了,决定将你还给贺荣人,换点粮食。”
徐础微笑。
燕啄鹰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进城之前就说过,此事非得神行天王支持,才有成功可能,没有他居间担保,诸头领无从聚会,百目天王那里——就算他立誓,我们也不想去。”
穆天子倒无愧意,冷冷地说:“你的‘妙计’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让我们出力,你坐享其成。”
徐础忍不住叹息一声,“乱世纷纭,诸位好歹也是一方雄杰,不思进取,却埋怨劝你们进取之人,可怜可叹。”
杜勾三怒道:“我们可怜可叹?你先想想自己吧,逼死雄王、得罪单于,两边不讨好,整个秦州还有谁比你更可怜?”
“好吧,我更可怜,三位对我是杀是送,都可以,但是有几句话我必须要说。”
“所谓的要紧事?”
“嗯。”
杜勾三看一眼另两位天王,“你说吧,信不信的随我们。”
“请让我先问一句,诸位从哪条路进入秦州?”
“关你何事?”杜勾三一旦放弃雄心,对徐础也没那么客气了。
“散关?”徐础猜到,汉、秦两州隔着崇山峻岭,通道不多,最西边的就是散关。
“啊,是又怎样?”
“此地离散关多远?”徐础问道,这个他真不知道。
杜勾三又看一眼两位天王,觉得此事不重要,回道:“这些天跑来跑去的,谁记得多远?骑马的话,大概两三日路程吧。”
“汉州诸路降世军全都离此不远?”
“也都是三五日路程,再走一走相隔就远了。”杜勾三再次看向伏魔与苦灭两位天王,往哪个方向进军是他们三人之间悬而未决的重大矛盾,都不想改变路径,也不想离得太近。
“嗯,很好。三位天王要将我还给贺荣人?”
“对,据说贺荣人悬赏捉你,我们还回去,还能得些奖赏。”杜勾三笑道。
穆天子补充道:“至少能够取得贺荣人的谅解,为你而得罪强敌,实在不值得。”
对降世军的反复无常,徐础早已见怪不怪,微笑道:“你们知道贺荣人现在何处?”
杜勾三道:“打听呗,反正西京有一大群,往凉州的方向还有一小群,我们觉得直接将你还给单于更好一些。总之先派人去联系,来回需要几天,所以你暂时还得留在我们身边。”
“你们不必派人,贺荣人很快就会来,不是‘一小群’,而是‘一大群’。”
对面三人一惊,穆天子道:“你又用空言诳我们。”
燕啄鹰也面露不悦,“同样的伎俩用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再用可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杜勾三站起身,目露凶光,“你瞧不起我们?只要愿意,我们还是能够随时杀你,就当是玩一场。”
徐础迎上一步,“单于要在冬天到来之前攻入汉州,散关是他看中的通道之一。”
“单于占据西京,想攻汉州的话,应该走东边的子午道,散关远而难行,单于干嘛费事走这里?”杜勾三不屑道。
燕啄鹰也道:“此前你说汉州群雄都去拜见单于,如此服软,也不能免遭进攻吗?”
徐础道:“汉州即便全州归降,也阻止不了贺荣骑兵进入。单于发兵,必然两道甚至三道并进,有虚有实,如果我没猜错,西边的散关虽然险远,反而是实攻之路,从那里能够攻敌不备。”
三位天王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发出笑声。
“你们还不信我?”
“信又怎样?”杜勾三大笑不止,“即便单于要从散关入汉,我们也不在意,反正我们要去凉州‘借’粮,不会再走回头路。”
“左家寨羌兵正往凉州进发,很可能已经交战,诸位以为能争得过吗?”
“正好,羌凉相争,我们他们坐收那个什么。”杜勾三更高兴了,“两位哥哥,实在不行,咱们合伙一块入凉,趁火打劫吧?”
徐础叹道:“诸位既不信我,就等眼见为实吧,降世军已落入单于彀中,断无机会入凉,到时候就不是你们将我交还给单于,而是单于夺人了。”
“滚。”杜勾三不愿意再听,吐出一个字。
徐础转身往外走,明知降世军头领不可劝,还是有些失望。
在他的住处外面,士兵又多出十几名,他一出现,就有人指道:“这就是徐础。”
几名士兵迎来,上下打量。
徐础做好应对倒霉的准备,问道:“诸位有事?”
一名年老的士兵道:“你真看到城池上空有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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