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关是座古城,历经无数战乱,早已残破不堪,天成朝一统九州,忙于向外征战,还没来得及重修,它就再次成为战乱的受害者,短短数年工夫,已经倒过好几手,如今被一股降世军占据。
徐础曾说秦州诸城里,桑城倒手次数最多,其实是随口胡诌,当时在场的几位天王若是对散关多些了解,立刻就能指出其中的错误。
占据散关的降世军头领号称“古童尊者”——一个古怪的名字,他自己却极当回事,要求所有人必须用它,谁要是当面称呼其姓名,他必发怒,即便对方是天王也不行。
但是在另一些事情上,古童尊者却斗不过几位天王,比如把守散关,这不是他自愿的选择,而是一次抓阄的结果——只有尊者与神丁参与,实力更强的天王负责监督。
古童尊者的部下不到两千人,自从守卫这座没有前途的破败旧城,眼看着其他各路新军纷纷进入秦州到处寻找粮食与栖身之所,他的将士开始逃亡,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投奔其他头领。
散关城内如今只剩一千余人,古童尊者原本承诺在此坚守至开春,眼见兵卒日少,他决定提前离开,趁着形势未定,从群雄嘴里抢一块肉,哪怕是小小的一块。
因此,当他听说一支降世军竟然去而复返,自然大为意外,也大为高兴,早早地登城观望,想看看是哪位头领犯傻,他愿意立刻交出散关,换取一条行军线路。
巩凡的兵卒没有重选大头领,依然认同由徐础“暂守”,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更好主意。
徐础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与这支降世军的关系,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条命令,也要先征得大小头目的同意,并由丘五爷等人向下传达,他自己即便是对一名小兵,也从不直接发号施令。
杀害巩凡乃是杜勾三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众人接受这个结论,将三位天王带来的兵卒放走,但是扣押燕啄鹰与穆天子,要等回到汉州,才能将两人释放。
降世军旗帜不全,而且经常随心所欲地更换,所以古童尊者只认人,不认旗。
他认出了丘五爷,在城墙上大声道:“巩老哥怎么没有同来?听说他出事了,是真的吗?”
“一言难尽,进城细说。”丘五爷回道。
古童尊者心里咯噔一声,匆匆走下城墙,迎接客人。
丘五爷先来打声招呼,好让后面的队伍顺利进城,得到许可之后,他一边派人出去报信,一边向主人道:“巩老哥不幸遇害,我们换新头领了。”
早有传言散播到散关,古童尊者亲耳听闻之后,还是大吃一惊,“为谁所害?”
“杜勾三那个王八蛋。”
“大家一块在汉州起事,共举降世军旗号,算是自家兄弟,指日天王怎会如此不讲信义?”
“呸,他贪图巩老哥辛苦积攒的那点粮食。”
古童尊者点头,“知人知貌不知心,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怎样,你们来了就好,你们有兵有粮,能够多守一阵,我正好尽快带兵离开,再不去找食儿,我的人全要饿死啦。对了,新头领是哪位?一同来了吗?”
“就是这位。”丘五爷闪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人,“古童尊者来见见我们的新头领徐础徐先生。”
古童尊者一愣,他以为新头领必是自己熟识的巩凡手下,没想到会是一名陌生的白面书生。
徐础上前,拱手笑道:“在下徐础,久仰古童尊者大名。”
“啊?啊……你是……阁下就是新任神行天王?失敬失敬。”
“得蒙诸头目信任,让我暂守大头领之位,但是不称神行天王。”
“哦。”古童尊者更不知道该如说话了,“那个……百目天王徐大世与你有亲?”
“非亲非故,但我已经邀请百目天王以及其他头领来此相会,或许过两天就能见到。”
古童尊者只得看向丘五爷,希望他来化解尴尬。
丘五爷却在忙于指引兵卒进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徐础笑道:“古童尊者不认得我,倒也正常,我不是汉州人……”
“徐础……你是那个徐础?”古童尊者突然想起一些传闻。
“不知阁下想到的是哪一位?”
“与贺荣人一同逼死雄王,事后又遭到贺荣人追捕的那个徐础?”
“想必是我,但我没逼死雄王,那是贺荣人有意散布的谣言。”
古童尊者对于给雄难敌报仇一点也不感兴趣,想起的传闻却越来越多,“你真是金圣女的丈夫?”
“这倒是真的。”
古童尊者连连摇头,察觉到失态,急忙笑道:“徐先生莫怪,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许多人都说你是因为嫉恨雄王曾向金圣女求婚,所以……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徐先生这么年轻就被推为大头领,令人钦佩。”
“过奖,我只是暂守头领之位,等大家做出决定之后,我自会原位奉还。”
“什么决定?”
“回汉州,还是继续留在秦州。”
古童尊者又是一愣,对他来说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不值得再做争议,但他巴不得有人替他守卫散关,不愿多生是非,于是笑道:“徐先生必然能给大家出一个好主意。那个,我就不碍事了,散关从今天起归你们,明天,最晚后天,我就带人离开。”
“何必着急,不如留下来一同商议。”
“呵呵,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好参与,而且离入冬没剩几天,我得尽快找些粮食,填饱手下人的肚子,除非——”古童尊者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道:“巩老哥的存粮能分一点给我吗?”
“这件事我可做不得主,便是提一句也会惹来祸端。”徐础说的是实话。
古童尊者轻叹一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明白,谁家的粮食也不白来,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唉,总之你们来了就好。”
古童尊者已无话可说,拱手打算告辞。
徐础却道:“古童尊者稍待,我想打听一下汉州的形势。”
“丘五爷他们没说吗?”
“他们进入秦州比较早,一直没再关心老家的形势,不像古童尊者,在散关经常能遇到汉州来的降世军。”
“那倒是,我这里天天都有降世军经过,大股的已经深入秦州,小股还有不少,这两天稍微少了些。据他们说,汉州新任命一位牧守,打天成朝廷的旗号,四处攻占郡县,势力日增,对降世军也最为狠辣,抓到必杀。”
“古童尊者可知晓新牧守姓名?”
“说法太多,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应该是大族世家吧。”
“据说还有一支益州军进入汉州?”
“对,是有一支,据说是新牧守请来的援兵,有十几万,有人撞见过他们,真是强悍,所向无敌,现在只要听说益州兵要来,谁也不敢迎战,能跑多快是多快。”
“单于传令天下群雄前去拜见,汉州人去了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汉、益两军各自为战,还是合为一军?”
“这个我也不知道。”
“益州军的统帅是哪位?”
古童尊者挠挠头,笑道:“徐先生问得太细,大家都急着逃命,谁关心这种事啊?兵卒进城,估计徐先生要忙一阵,我就不打扰……那是伏魔天王与苦灭天王吗?”
“两位天王是我的客人。”
古童尊者大惊失色,“他们的队伍呢?”
“一直跟在后头,明后天应该赶到,愿不愿意进城,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徐础这位新头领,古童尊者原本就心存猜疑,见到沦为俘虏的两位天王,他更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开始后悔自己与徐础交谈太久,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急忙拱手道:“徐先生忙着,我先告辞……”
城里完整的房屋没剩几间,众兵卒还是要搭建帐篷,徐础住进其中一间,刚刚吃过饭,丘五爷进来道:“古童尊者带兵走了,让出几间好房屋,请徐先生过去居住。”
“这么快?”
丘王爷笑道:“他是害怕了,以为咱们要与几位天王交战,因此说走就走,他请我代为道歉,说他就不来与徐先生辞行了。”
“他愿意交出散关,这就够了。”
“哈,咱们不来,他很快也得离开,他军中粮少,再不去夺粮,早晚饿死在这里。”
“一切都与粮食有关。”
“当然,有粮的话,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汉州既是家乡,又有不少存粮……”
“徐先生不必对我说这些,我是愿意回汉州,大家都愿意,就是打不过汉州军与益州军,被迫无奈才跑来秦州。”
“嗯,我想多了解一些汉州的形势,五爷问到新消息没有?”
“已经派人打听了,暂时没什么新闻。徐先生换个住处吧,怎么说你也是大头领。”
古童尊者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舒适的住处,至少不漏风,他走得仓促,屋里的东西大都未动,徐础坐在铺好的床上,竟有一种如坠云端的感觉。
入夜不久,丘五爷带来不好的消息,“杜勾三、燕啄鹰、穆天子的兵卒全都投向百目天王,四家合为一家,要来兴师问罪。”
“百目天王有那么多粮食养四家兵卒?”
“还是在打咱们这里的主意呗。”丘五爷恨恨地说,“散关虽破,也能守上一阵,百目天王顶多坚持半个月,就得退兵。”
“嗯。”徐础倒不担心这件事,他甚至希望诸路新军都能来。
“对了,汉州那边有点新消息,说来也巧,徐先生从前是不是姓楼?”
“对。”
“新任汉州牧守是你本家,也姓楼,叫什么却不知道。”
“楼碍?”徐础立刻想到这个名字,此人是楼家第六子,一直在汉州为官,大将军曾想投奔这个儿子,因为汉州大乱,找不到人才作罢。
“想必是,原来徐先生认得,这是个好消息吧?”
徐础笑笑,觉得这是比百目天王更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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